宴席進行了很久，商兒因吃得太多，沒多久就昏昏欲睡了，她疲累地靠在若的肩頭微眯著眼。
    “想睡了？”
    她點頭。
    若回頭與天君說了告辭，便抱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赤霄宮，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低頭喝了一口瓊釀，
    天君的臉色在若離去的時候不可察覺地沉了一下，然很快又掛上明朗的笑容，和玄黎說話。
    眾仙家則當做沒有看見，該吃吃該喝喝，整個宴席在若離去之後並未顯得冷清。
    大約是瓊釀喝多了，商兒醉意朦朧，倒在若的懷中睡著了。若在黅霄宮找了一處空屋子讓她躺好，因不想去看眾仙家尷尬的臉色，他便坐下來守在她身邊。
    這段父女情最終變成了男女之愛，他們多少是有些不理解地吧……
    修仙之路太過艱辛，隻有在看透世間冷暖，成為方外之人之後，才能忍住飛升之後無盡的寂寞。因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仙家們的心多少是有些冷的，他們摒棄了感情，雖心懷蒼生，卻未將他們真正的放在心上，因為，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逐一死去，最後隻剩下自己，這感覺太悲涼了。
    時間一長，他們便忘記了，什麼是情，什麼是愛……
    屋外飄過一陣特別的味道，是隻長在三曦山的窮葭的香味，若的嘴角微微上揚，為商兒掖緊了被子便出去了。
    “羲……”他笑著走下階梯，“怎麼，宴席太無聊？”
    羲沒有笑，他往緊閉的門看了一眼，清冷的目光注視著若：“為什麼和她成親？你這是在害她，也是在害你自己。”
    若的臉一沉，負手背過身去，不想再說。
    羲卻不管他究竟想不想聽，道：“神母雖未明令禁止神凡之戀，可是她曾說過，神凡之戀不該出現。”
    “你能活多久，她又能活多久？”他走到若的麵前，“她死了之後你怎麼辦？”
    若斜眼看著他，道：“不會有那一天！”
    羲幾乎要冷笑出聲，他犀利地指破若用來欺騙自己的窗戶紙：“縱使你法術再高強，別忘記了，她一個凡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你可以救回她一次兩次，甚至十幾次，但你能讓她和你一樣與天同壽嗎？”他的聲音低了半分，歎息道，“神母顧慮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到時候你一定會介入她的輪回，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到時候改變的不隻隻是她的命運，還有許許多多無辜的人……”
    若的手無意識地緊緊捏著，指骨咯咯作響，他忽然大聲道：“那就讓她也成仙！難道憑我的法術，還不能讓她永遠陪在我身邊。”
    羲奇怪地看著他，這還是那個冷血冷情的若嗎？
    “你怎麼幫？幫她曆劫，還是直接給予她無上的法術？嗬！隻要你能成功，我絕不會阻止你，怕就怕你搭進去了自己，卻還是救不了她。”
    若重重地哼了一聲，極度不快地看著羲，道：“今日你來天宮，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嗎？”
    羲不可置否，就這麼看著他，若很不耐地不再理他，大步上了台階。
    “你要知道，她的命運，或許已經因為你改變了。”他的聲音不大，但若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看著若很不高興地陰著臉，羲在心裏為他扼腕，當初他也收到請柬，但是因為他身在凡間，還有許多事脫不開身，便沒有去。
    這次來天宮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然見到商兒他才忽然想起，商兒隻是個凡人而已。當年她十歲生日的時候他見過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凡人之身，向若詢問，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這十幾年來他忙於修行，在人間奔波，便漸漸忘了這件事。這次見到商兒一雙眼睛已然失明，再見她身體孱弱，便想起了她凡人的身份，心中暗暗吃驚。想勸若放手，卻不想他已情根深種，不願意再放手了。
    但願這份不留退路的愛，能給他幸福。
    即使隻有數年……
    商兒睡足了便纏著若要去看言采，她剛說了幾句話就感覺出了若的不對勁，問道：“你怎麼了？”
    若心事重重地回了一句沒事。
    商兒雖失了明，可是對身邊的細微變化卻變得十分敏感，總是在能別人不能察覺的時候準確捕捉到。
    “到底怎麼了？”她停下了腳步，仰頭望著若，若看著她純淨的眼神，腦海中不斷浮現羲說過的話，心中一陣煩躁。
    “真的沒事！”他拉著商兒繼續往前走，商兒被他拽得生疼，更加確定了他心情不好的事實。
    若走了很遠才發現自己傷著了她，忙停下來看她的手腕，那裏已經被拽的紅了。
    “對不起！”
    商兒輕輕搖頭，柔聲問道：“究竟怎麼了？”
    若黯然看著她，心中一動，猛然大力抱住了她。
    商兒輕撫著他的背，試圖給他安慰，然她竟然發現若哭了，雖然沒有聲音傳來，但他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他不斷起伏的肩。
    “若……”正要說話，若又一把推開了她，盡管知道商兒看不見，但他還是讓自己露出一個異常開心的笑容，他牽起她的手，道：“走吧！言采一定也很想你。”
    商兒不再追問，若不想說的事，無論怎麼問他都不會說的。
    言采這次似乎耗費了很大的精力，生下孩子以後一直纏綿床榻，身體總不見好，沒了照顧清光的精神。
    商兒到的時候，她還在昏昏沉睡。
    靜慧見他們來了，輕手輕腳布置好軟座給商兒和若，又給他們上了茶，等了約有一炷香之後，言采終於醒了。
    “你躺下，別亂動。”商兒一把把她按下，回頭對若說，“你出去一下吧，我和她有些體己話要說。”
    若本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點點頭說了聲好，輕聲走了出去。
    商兒摸索著言采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冷得異常，根本不像一個剛剛睡醒的人的手。
    “咦？你的手怎麼會這麼冷？”
    她摩擦著她的手，又在口中哈了哈氣，總算把她的手捂暖了一些。
    言采回握住她的手，聲音說不出的沉重：“這些日子也沒什麼仙家來我這裏，我都快冷清死了，幸好還有你來。”
    商兒很奇怪地抬頭：“怎麼會沒有仙家來呢？赤霄宮都快被擠滿了呢！”
    言采微微詫異，道：“怎麼會？有仙家來我竟然不知道……”她轉念一想，又很快明白過來了，她所生的畢竟是天孫，天君再不待見她也不會討厭這個嫡親的孫子，隻是怕是因為她纏綿床榻沒有想到罷了。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真怕……”
    “怕什麼？”商兒把她的手放進被子中。
    “我覺得我就像被遺棄了……”
    商兒笑了，她道：“你這是杞人憂天！我曾經在醫書上看到過，生完孩子的婦女有時候就是會想東想西，你啊……想太多了！”
    言采不以為然，她急切地說道：“不是的，我有感覺！我又不好的預感……”
    商兒急忙安慰她不安的心，道：“好好好！別急，你告訴我，你的預感告訴你什麼了？”
    言采的眼中透著驚慌之色，眼眶周圍有一圈灰黑色的眼圈，看上去憔悴極了，然商兒看不見。
    “我知道……我生下了孩子還不夠！他們隻是把我當做一個生孩子的工具，我要鞏固我在天宮的位置，這條路還太遠！”
    商兒這才發覺不對勁，從言語上來看，她過得並不好，似乎整日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怎麼會這樣？
    言采越說越激動，她猛然抓住商兒，幾乎是吼出來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你們把我的孩子抱到哪裏去了！把孩子還給我！”
    商兒被她歇斯底裏的樣子嚇著了，施青和靜慧聽見動靜慌忙跑進來，不斷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她，折騰了許久之後，她終於疲倦地再度睡了過去。
    商兒驚訝極了，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樣子，與瘋子何異？
    她抓住施青一問究竟，才知道自從她生完孩子之後，天君就把孩子抱走了，從來沒有抱回來過，甚至玄黎，也很少來她這兒……
    立在照思殿門口，商兒拉了拉風衣的衣襟，總覺得身周清清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