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神！！”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跑進書房，打斷了正在專注畫畫的若，他不耐地抬頭，沉聲道：“什麼事？”
    侍女顫抖著身子撲通一聲伏在地上，哆嗦著聲音道：“公主，公主……歿了。”
    頭頂很安靜，安靜的可怕。
    侍女忍不住抬頭，卻見若保持著握筆的姿勢，出神地看著自己，似乎沒有聽見她剛才說的話，她立刻低下了頭。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侍女重複道：“公主歿了。”
    話音剛落，身邊就吹過一陣衣袖掃過的勁風，她臉色一變，慌忙站起來跟了上去。
    桌上，是斷裂的筆，靜靜地落在柔軟的宣紙上。
    若如狂風一般來到商兒的寢殿門口，卻生生停了下來，他伸出手，猶豫許久才敢開門，繞過白玉屏風，撥開琉璃珠簾，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水晶床上的商兒。
    被上，是嫣紅如牡丹花的血塊，已幹。
    他走得很慢，腳下如灌了重鉛，沉重不堪。
    侍女們見他來了，伏倒讓出了一條路。
    所經之處，一片寂靜，隻餘幾聲斷斷續續的低泣，如一把利劍在他的心上狠狠劃一刀一刀。
    “商……兒。”他終於走到了床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深深地悔意。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心傳來一陣冰涼，如冬日結了冰的水。
    她的唇，是深深的紫色。
    “為什麼？”他問，卻沒有聲音回答他，“為什麼？”
    他是在問自己，亦是在問商兒。
    可是眼前的人，已經不會再睜開眼睛，對他笑或對他哭。她走了，帶著對他的恨，對他的歉疚，和對他的未盡的愛，離開了這裏。
    愛，原來如此脆弱。
    “你可以不用這麼做。”他喃喃自語，“你是在恨我嗎？還是在試探我，究竟是愛你多些，還是恨你多些……”
    他用力握著她的手，企圖將自己的熱度傳給她，企圖讓她看起來，隻是睡著了。
    “那好，我告訴你……”
    “隻要你醒來我就告訴你，商兒……”眼角瞥見手邊的一灘殷紅，他突然暴跳如雷，“你快醒來！”他的氣勢又弱了下去，“你就這樣離我而去……你讓我去恨誰？”
    底下的侍女哥哥噤若寒蟬，頭貼手手貼地，規規矩矩地跪著。
    “音采和水靈呢！”他看著雙手交握處，森然說道。
    “若神！？”他話音剛落，音采就適時出現在了門口，她見殿內伏倒了這麼多侍女，驚奇不已。
    若的十指緊緊收緊，發出咯咯的聲音，他猛一揮手，音采就被掀翻，撞上了牆。
    “咳……”她張口就吐了血，不可思議地看著若，“音……音采做錯什麼了？”
    “我讓你照顧商兒，你就是這麼照顧的？”他淩空一個巴掌甩過去，“誰讓你抬頭！琉璃宮的規矩你忘記了嗎？竟敢抬頭！？”
    音采慌忙低下頭去，她知道事情成功了，但是在若麵前，她必須裝作不知道。
    “音采隻是離開一會去配藥，不知……”
    她試探性的話在若的耳中尤為刺耳，若衝上去一腳踢在她身上，瞬間就有肋骨斷裂的聲音傳來，伴隨著音采的慘叫。
    “帶下去！”他一刻也不想看到她，他怕自己一時收不住手會殺了她。
    立刻有侍女直起身將奄奄一息的音采帶走，其他幾個手慢的侍女紛紛懊悔自己的反應慢。
    “水靈呢？！”他想起還有一條漏網之魚，厲聲問道，然侍女的頭貼得更低了，誰都沒有開口。
    “去找！找到立刻帶回來，不管死活！”
    侍女們領命，魚貫而出，然剛出了寢殿，就見水靈匆匆而來，她們將她攔住，示意她小聲。
    “公主呢！？”水靈剛從屏華山采藥回來就聽說商兒已歿的消息，便匆匆趕來。
    “公主已經歿了，若神正在寢殿大發雷霆，說要抓你，你快些逃吧！”
    水靈因急速奔跑而發紅的雙頰更紅了，她的臉色在聽到公主已經歿了的時候瞬間變得很難看。
    “水靈姐姐，你還愣著做什麼，快逃啊！音采差點就死在若神手裏了。”
    然水靈一把推開她們，大步往寢殿走去，一幹侍女就是想攔，也攔不住了。
    “公主！”她快步走到水晶床邊，然在見到了商兒之後，手中的莫離草唰地掉在了地上。
    若猛然一掌打過去，水靈不閃不避，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我讓你好好照顧商兒，為什麼？”這一聲為什麼包含了太多，水靈卻隻能回答：“我去屏華山采藥了。”
    若覺得可笑極了。
    “采藥？你又不是醫者，你采什麼藥？”
    水靈深深地後悔：“音采說，公主的傷口遲遲不愈，和用藥不當也有關係，就讓我去屏華山采藥。”
    “采藥？”若搖著頭，顯然不相信，“琉璃宮沒有別的侍女嗎？采藥還需要你親自走一趟？水靈，虧我這麼相信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的？”
    “水靈……任憑若神責罰！”
    若看著她，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寢殿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水靈忽然開口，帶著莫名的期待：“若神！公主是凡人。”
    若狐疑地看著她。
    “凡人一死，可用織機仙草救命！”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驚醒了若，他猛然站了起來，然轉念一想，卻又頹然地坐了回去，他撫摸著已然冰冷的商兒的臉，道：“她已走了一日，織機仙草沒有用了。”
    水靈抿了抿嘴，決然的聲音響起：“可以去酆都，在公主轉世之前，帶回她的魂魄！再配上織機仙草，必能讓公主複生。”
    若的手一抖：“那是逆天。”
    “公主還這麼年輕，她的生命不應該這麼快結束！既然若神將她帶來了琉璃宮，就有責任讓她好好活著。”這句話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現在，他們誰都需要這句自欺欺人。
    若隻猶豫片刻，就站了起來。
    “屏華山西頭峰有織機仙草，你去帶來。”他手一拂便消失了身影，水靈站了起來，叫了十幾個侍女嚴守在商兒的床邊，勒令誰都不可以離開半步。
    她有預感，商兒的死沒有這麼簡單。
    預感的矛頭直接指向了音采，然音采隻是一介小小侍女，哪有這麼厲害，說不定這宮裏還有暗藏著的敵者。
    眼前漆黑一片，身周沒有熟悉的泉水叮咚。
    這裏，是黃泉路？
    商兒輕飄飄地虛浮在半空，恐懼地四下張望，這和她上一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上一次來尚有泉水叮咚引導著她往光亮處走，可是這次，四周隻有黑暗、寂靜，什麼也沒有，空虛得讓人徒生懼意。
    該往哪裏去？該到哪裏去？
    她無措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想起了若。潛意識裏她不願意離開這裏，離開了這裏，一旦到了望鄉台，她就不得不飲下孟婆湯。從此，她和他，終會成陌路。
    她蹲坐下去，欲抱住膝蓋，卻發現雙手穿透了她虛無的身體，她這才恍覺自己已是一縷魂魄。
    若不去望鄉台轉生，她還能去哪裏？
    她已不是琉璃宮的公主了。
    不遠處忽然有一絲微弱的光芒滲出，緊接著是泉水叮咚。
    商兒循聲往前走，路途遙遠，她好幾次都要放棄，可還是堅持走到了盡頭。
    黑暗忽然褪去，眼前是一片正紅，無數彼岸花無風自舞，似乎在迎接她的到來。商兒驚恐地捂住了嘴。
    她想起了彼岸，那個恨她入骨的女子。
    彼岸花開葉不見，軟袂香霧魂自留。彼岸花謝葉相見，船劃槳搖魂難渡。彼岸花開葉相見，歌聲乍起魂雙飛！
    腦海中清晰地浮現這一段話，提醒著她莫要貪戀一時美景。
    她飛快地往遠處的一條小船跑去，眼看就要跑到，然耳邊忽然想起女子的淒厲的呼喚。
    “荼蘼……荼蘼……”
    一聲又一聲，竟將她的身形牢牢定住。肩頭一陣刺痛，她輕飄飄的身子立刻被一隻手拖了回去。
    回頭，是彼岸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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