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離開了琉璃宮。
    水靈一問喚起了他的理智，他需要好好冷靜。
    誠如水靈所問，她還是他的女兒嗎？顯然不是了，無論是從商兒質問她的身世還是從他向她表明心跡來看，她都不是他的女兒了。
    商兒小的時候，是如此可愛招人喜歡。潛意識裏自己又把她當做思源遺留在世的唯一，因此對她總是多上了幾分心，他是真的將她當做女兒來疼愛。可是這一份父女之情，終究是變味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記得那一年她十歲，苦著一張小臉問母親在哪裏，她說他騙她。那時候的她已有兩分思源的相貌，他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心中竟然產生了一股奇妙的感覺，他想將她抱在懷中，卻不是如父女一般親厚的抱法，而是如情人之間那樣纏綿的擁抱。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驚慌之間隻能選擇拂袖匆匆離去，就連商兒摔在地上哭鬧也不回頭。
    碧月殿前，他看著發著幽幽綠光的碧源珠，告訴自己那是他的女兒，是他和思源共同的孩子。愛上自己的女兒，是褻瀆了他對思源的感情，是在造孽！
    他在那裏呆了很久，心情終於平複，回到琉璃宮的時候，水靈告知自己商兒還躲在房中哭，誰也不準進去。
    他走進去，一如既往地抱著她哄著她，他告訴自己剛才的悸動隻是錯覺而已。之後，兩人似乎恢複了以往的父慈女孝。
    可這，終究是自欺欺人。
    隨著商兒的長大，她的相貌與思源越來越像，她一顰一笑都將自己深埋心底的深情激發出來，他努力忍著，警告自己，那是他的女兒！然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說，不！說不定思源沒有飛灰湮滅，她就是思源！
    當得知商兒愛上了一個凡人的時候，他開始恐慌，她是他從商州城外撿來的孩子，隻是一介凡人，琉璃宮終不是她的歸宿，終有一天她會離開自己。終有一天……
    他痛苦，他兩難。
    看著商兒如此期望回人間再見那小子，他恨不得將那小子揪出來暴打一頓。想了許久，他決定去人間走一遭。
    中行修文其實是個很懂禮貌又有涵養的文人，得知他是商兒大的父親，設宴款待了他。席間，若明示暗示商兒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中行修文不是傻子，一聽就聽出了言下之意，然他卻未作任何努力，竟悻悻地同意了。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是有未婚妻的。
    回到琉璃宮，他假裝好意給了商兒劈水珠，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地順利，中行修文的未婚妻當場給了商兒難堪，然就是那一巴掌，讓商兒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世並不是那麼簡單。
    她回宮質問，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理智終於崩潰……
    女兒又如何？他們根本不是親父女！
    於是，他逼，她退，終究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她畢竟是自己寵著長大的，如今傷她最深的竟是自己，該，抑或不該？
    或許，應該分開一段時間……
    屏華山頂，雲霧繚繞，風疾草獵獵，他一身素白廣袖袍立於風中，迎麵而來的雲打濕了他的烏發，他的手也因高處寒冷而冷得發白。
    身後傳來一陣衣袂浮動的聲音，來者在他的身後悄然佇立，語帶恭敬地道：“若神！”
    若沒有回頭，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他伸著手欲抓轉瞬即逝的雲，卻什麼也抓不住，隻留下滿手的冰涼。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心中一陣發酸。
    自有記憶以來，他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眾仙稱頌！雖未處煙蕩洲，卻依舊得享萬家香火，地位超然。神母遣他和風神雷神一起守護人間，他便是眾仙之首。究竟活了幾千幾萬年，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如三百年前修羅小鬼所說，他已與天同壽。
    與天同壽，是多少人、妖或是仙者的夙願，然他們哪裏知道，其中的寂寞，又是多麼地難以忍受。
    思源就如一縷陽光毫無預警地進入了他的生命，然他卻無法將她留住，甚至，差點將她遺忘。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原來他一個也抓不住！
    “雲白。”他猛地收緊了手，深深吸一口氣道，“商兒，我要拜托你了。”
    雲白還道他是為了磨練商兒，點頭稱是。他抬起頭，隻見一陣白光閃過，眼前便沒了若的身影。
    “誒……”他伸出的手隻留在半空便失落地收了回來。
    琉璃宮。
    商兒休養了十日，身體總算複原，晉和提著藥箱子道了聲公主恭喜，便拎著把老骨頭回了淩霜府。
    聽水靈說，若已經有十日沒有回琉璃宮了，並下令撤了守在她寢殿門口的守衛，還了她自由。
    乍聽此消息，她沒什麼表情地哦了一聲，然等水靈不在身邊，轉身就去了若的書房。
    若的書房和寢殿相連，走過書房便是寢殿。商兒一路暢行無阻地走到他的書房，一眼就看見了書案上的一幅畫。
    她走近一看，心裏頓時打了一個突。
    這畫中人不就是自己？不過自己可沒有這身衣裳，而且……
    她皺起了眉。
    不對，這不是自己！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畫中女子有著魚尾，分明就是鮫人。
    她……就是思源。
    她心中一痛，盯著畫中女子一動也不動。
    原來，自己和她，是這麼地相似……怪不得，怪不得他不願放開自己了。
    可是，再像……也不是她啊，隻不過是替身，替身罷了！
    她忽然暴躁起來，抬手就拂落了畫像。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商兒壓下怒氣，大步離開書案開了門，見是水靈，眉一皺道：“什麼事？”
    水靈對她欠身一禮，道：“公主，您怎麼在這兒，可急死水靈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張信箋，交給她道，“主上來信，讓您去屏華山學藝！”
    商兒指尖一顫，展開信箋。上麵的字跡再熟悉不過了，幼時學字就是照著他的字跡來的，猶記那時她還不會控製下筆的力度，寫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他便笑著指點她模仿自己的字跡，到現在，她的字已有七八分像他的了。
    商兒猛地團起信箋。這是什麼意思？去屏華山學藝，他終於肯放開自己了？或者，隻是換一個地方監禁？
    不過，隻要能離開琉璃宮就好，隻要能離開……
    她為自己終能離開而高興，然心底卻又有隱隱的不甘心作祟，高興蓋過了不甘心，她雀躍地拉著水靈回寢殿收拾衣物，恨不得立刻離開。
    水靈見她如此不留戀，心中暗暗歎氣，歎若二十年的心血竟因一時衝動而將父女關係弄至如此田地，實在可惜。
    離開琉璃宮，是商兒自知道身世以來的心願，如今終能如願以償，然她卻睡不著了，不是因為高興，竟是因為不舍。
    她躺在水晶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怎麼會有這種感情呢？一定是因為在琉璃宮住久了，不習慣，一定是的！
    她將這種情緒歸結為不習慣，抱著軟墊子往床上一趴，不管睡不睡得著都閉上了眼，心中默默數著數。
    天很快就亮了，商兒一夜未眠，她頭痛地起床，細細梳洗一番便跟著水靈離開了琉璃宮。當踏出宮門一刹那，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琉璃宮，依舊是晶瑩透亮的宮牆，四處透著高貴清冷，卻已不再屬於她。此去經年，也許……就不回來了。
    她難掩失落，落寞地轉身離開。
    “公主！”
    商兒詫異地回頭，隻見是一身素色的音采，她笑著款款行來，商兒厭極了她的笑，總覺得裏麵含著陰謀詭計，她忽然擔心起若，自己不在他身邊，萬一他經不住誘惑，終於被這個妖女勾引了怎麼辦？
    “你來做什麼？”她一臉冷峻，沒好氣地問。
    音采掩嘴一笑，道：“音采是來恭喜公主的，能去屏華山學藝，真正做一個配得上琉璃宮的公主，可是一件大喜事！”
    商兒麵色黑了幾分，還未訓斥，就聽水靈冷了臉道：“大膽！你想逆上？！”
    音采一副惶恐的模樣說不敢，卻轉而一笑道：“公主，音采祝您此去順利，早日得返！”
    “你且放心，我會早日回來的！”商兒重重哼了一聲，拉著水靈闊步離開。
    雲端之上，流雲隨風瞬行萬裏，商兒心事重重，望著腳下的層巒疊嶂出了神。
    水靈見她如此出神的模樣，問道：“公主什麼事如此出神？可是為了屏華山人生地不熟？”她莞爾一笑，道，“公主不必擔憂，主上對雲白觀主有點化之恩，雲白觀主一定會對您好的！”
    商兒哦了一聲，還是沒什麼反應。
    她皺著眉想了很久，終是不放心音采，便拉著水靈道：“水靈，你不要跟我去屏華山了，你回琉璃宮吧！”
    “怎麼？”
    商兒恨恨道：“看著音采！她居心叵測。”她道，“這件事我顧著言采一直沒有跟別人說過，甚至父……也沒有說過，今日我就告訴你！音采當日被我打發去淩霜府，就是因為她心術不正欲勾引……父親，她曾發誓不會再回來，可是如今看來，她不僅回來，還向我宣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