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光色極為明亮，雕欄畫棟，琉璃碧瓦，均被染上一層金輝。
    穿花拂柳的柔軟，陽落華服的暖意，本是有些微急的步子，也似被這光景感染，慢慢也變得悠閑起來。
    “王爺。”遠遠見一抹紫色過來，不必想便知是誰，於全收了活迎身上前，微一拜身。
    慕容燁抬手止住，問，“皇上可在裏麵？”
    “回王爺，今日是四月廿五。”
    隻一語，慕容燁便明白過來。頭一點，道，“本王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
    四月廿五，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他卻從來沒有忘記，也從未真正走出過。
    陽光忽然刺亮起來，慕容燁目光一黯，心下不自覺生出歎息。
    茶馨苑，凝情亭。
    八角飛簷，頂上是深紅琉璃瓦，因著時間已久，上麵都積著不少塵垢，使得顏色更為深沉，映下明朗的光線，泛著暗淡的光。
    亭身四周漆梁雕柱，大概是常有人撫摸的緣故，麵上不曾有厚厚的灰塵，倒是因為日日曝曬在陽光下，又常有雨雪侵蝕，柱身有些地方已經有了脫落的痕跡，露出裏麵黯沉的色澤。
    在亭的上方有一塊木製鑲金匾額，木是好木，金亦亮澤，上用行書寫著“凝情亭”三字，字跡飄逸，龍飛鳳舞，為亭子增添幾分文雅之氣。
    亭的四周簇擁著盛開的茶花，形姿優美，葉片濃鬱蔥綠，正如那句“具鬆柏之骨，挾桃李之姿”，花式花樣色彩繽紛，紅的似火，粉紅嫩雅，深紅豔麗，紫色高貴，淡黃嬌柔，白色無瑕，團團簇簇，朵朵株株，俏麗立於周圍。
    “耿耿清香崖菊淡，依依秀色嶺梅如。”看著遍地茶花，輕輕念出蘇轍的詩句，慕容煜轉過身，身上還是朝議時的裝束，九龍繡金黃袍，十二旒冠冕，襯得溫雅的麵龐有了幾分帝王之氣，“這麼多年，茶花還是開的這般好。高升，你說是吧？”
    侍立在亭外的高升聞言抬起頭，笑著回話，“皇上一直盡心照料著，怎會不好了？”
    滿眼的茶花在陽光下蕩漾著絢麗的光彩，竟刺得人眼睛有些疼。慕容煜微眯了眼，一貫溫潤的笑容裏卻似雜著一抹愁緒，極淡極淡，若隱若現。
    “皇上，您已在此呆了多時了，該是回去了。”每年的這一天，慕容煜總會在這凝情亭呆上大半日，在身邊侍候了這麼久的高升也深知其中緣由，後宮之中總會有一些無法說明的秘密，他清楚明白亦從不多問。而隻有到此時，在眾人眼中永遠溫文爾雅的慕容煜，才會流露出他人臉上常常可見卻從不在他臉上出現的情緒，每每此時，高升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很久了麼？那便回去吧。”那絲愁緒稍縱即逝，仿若從未出現過。慕容煜向著高升微微一笑，算是對高升眼中擔憂神色的安慰。
    高升輕歎口氣，說不上是不是輕鬆了。隻是默默躬身，等慕容煜踏階而下。
    “皇兄，就知道你在這兒，”遠遠的，慕容燁的聲音傳來，接著，人便出現在兩人的視線裏，“可是讓我好找啊。”
    看著慕容燁走到自己麵前，慕容煜淡笑著問，“五弟找我有何事？”
    慕容燁倒沒急著回話，而是四下看了看，笑著說，“這裏的茶花還是這般美，倒真是符了‘茶馨’二字。看來皇兄沒少操心啊。”說著，便念起花名來，“十八學士、壯元紅、緋爪芙蓉、花鶴令、杜鵑紅山茶、金花茶、雲斑大元帥……欸，居然還有童子麵和朱砂紫袍，這些可都是稀有品種呢。”
    聽著慕容燁念出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慕容煜眸中淡淡微光掠過，隨後用溫潤卻平淡至極的聲音說道，“再稀有，也總歸是有的。而有些東西，即使用了一輩子，也無法得到。”
    自是知道慕容煜口中指的是誰，慕容燁笑了笑，接口道，“也不定然。至少這‘凝情亭’，也算是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給她的了。”
    “凝情麼？”回身，匾額上金光閃閃的字跡，似是一直靜靜停駐在時間之中，“看了這些年的凝情亭，今日竟覺有些諷刺了。”
    慕容燁聞言不再說話，順著慕容煜的視線看向那“凝情亭”三字，多年的風吹雨淋，也沒有抹殺一筆一劃，物是人非，物在人亡。凝情，凝情，可曾真的凝住了那份情？側首看著身邊開的正爛的各色茶花，心底無聲歎息。
    “對了，五弟剛急著找我是為了何事？”當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而忽然靜謐時，慕容煜首先回神，開口問道。
    “哦，啊！差點忘了。江侍郎那個案子，我有線索了。”
    “什麼線索？”
    慕容燁賊賊一笑，“這可又是皇兄那江嬪的功勞哦。”不待慕容煜表態，便將江念雲剛剛所分析的全部轉述給了慕容煜。
    慕容煜耐心聽完，俊眸含笑，笑中有些不明的清淡，“很有理，也很有意思。”
    “是人有意思吧，”慕容燁隨意接過話，“我現在可想快點把這案子給破了，然後好好看看現在的江念晴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若她真的便是江念晴，倒也不枉我將她選進宮來。”慕容煜輕輕一笑，眸中如月光澤一晃而逝。
    慕容燁向上走了幾步，轉身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抱臂，交叉胸前，看著慕容煜，挑眉一笑，說，“我不得不說，皇兄看人的眼光確實不錯。”
    慕容煜不置可否的笑笑，隨即問到，“五弟準備怎樣找到郭奇？”
    “這個……就要皇兄幫忙了。”
    半響無聲，慕容煜眯眼看他，玄金的龍袍在陽光下顯出耀眼的光輝，雙手反剪身後，如玉麵龐上笑意未減，眼中卻盡是了然的意味，“你說。”
    “……墨閣。”
    ………………………………………
    “大人。”偏僻的廂房內，一個身著暗紅短衣的人躬身對麵前一人行禮。房內光線並不十分明朗，即便兩人距離不算太遠，卻也還是不能清楚看見對方的表情。
    “怎樣？”問話的，便是被稱作“大人”的人。他隻穿著一身便服，樣式很普通，但仔細一看，衣袖和衣領處都有極為精致的刺繡，不是一般衣裝。從此也可看出說話之人身份不凡。
    “靜王來過兩次，但每次都呆了不一會便走。”依舊恭敬的聲音。
    “靜王？皇上竟將此案交給他處理，看來……事情脫離我們控製了。”微停片刻，帶著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慕容燁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雖平素懶散不羈，但對朝中之事卻也算了如指掌。若任其繼續，我們終不保。”
    “那該怎麼做？”
    那人沒說話，隻是慢慢轉過身，微光弱弱，隻能看見抬手在脖頸處虛劃的動作。
    “可是，賬本……”
    “算了吧，一開始留著他便是個錯。照他性子，我早該料到不會有什麼結果。如今，再為了那本賬留他不殺，遭殃的將是我們……到了那個時候死無對證，這些事便就一幹二淨了。”
    “大人，我們要什麼時候下手？”
    “就今晚吧，免得夜長夢多。一會我會安排，記得別留下什麼把柄。”
    “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