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幕震得魚千月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這樣的水眸，這樣的嗓音，無疑是一位絕代美人，可是……
    麵紗落下時，她清楚的聽到自己的抽氣聲，她有著一張極為蒼白的鵝蛋臉，雙眉齊白，鼻翼兩側微微泛著幽幽暗青，額頭延伸至脖頸攀附著條條繁複無章的青色藤紋，猶如被詛咒一般，刻下了無法抹滅的咒印。
    “對不起，嚇著你了。”藍爍蒙上麵紗，歉意一笑。
    怕對方誤解，魚千月急忙起身，語氣有些慌亂：“沒，沒，怎麼會呢，我從墨少爺那聽到好多你的豐功偉績，我很佩服你的，真的，你是我偶像！”
    藍爍一聲輕笑，嬌聲泠泠，眼波流轉，別說有多迷人，就連一時被驚嚇的魚千月都被她的雙眸所迷倒。
    有人曾說眼睛是人心靈上的窗口，仔細觀察，你會發現擁有如此水眸的人，隻怕會讓人心醉不已，又何來的美醜之分呢。
    “你叫什麼名字？很少看見墨三少身邊會有人跟著。”
    “我叫魚千月，是墨少爺新收的丫鬟。”
    “魚千月，很美的名字，很適合你。”
    “藍爍，既然你有事，在下就先回房了。”低沉的嗓音似上古梵音清遠透徹，白衣男子緩緩轉身，隻一眼，魚千月便覺得天地皆失了顏色，所謂的紅橙黃綠青藍紫統統比不上他一身皓白如月。三千青絲流淌腰間，如流水行雲傾瀉而下，令人心神俱往，一枝雲紋碧玉簪斜插入發，亦顯得仙姿絕塵，一個轉身，一個回眸，衣袂翻飛處，劃下一道道盈盈光葷，散如雲煙，淡若風輕。
    望向他，魚千月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他就是傳說中的南岄非卿，一身脫俗淡然之氣不禁令人心生敬意。
    “且慢，我今日到此是有要事和南岄真人商議，不知可否進一步說話？”墨梓毓站起身，一改以往嬉笑打罵，麵色異常沉穩平靜。
    南岄非卿抬眸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兩人相繼入房詳談要事。
    客站大廳裏，魚千月隨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身邊的藍爍溫柔的撫摸她的發頂，語態慈愛關懷的跟她說：“墨三少性格孤僻，不喜與人接觸，但對你這小丫頭倒是格外關愛。”
    “他性格孤僻——？！他不整天耍著我團團轉我就要燒香拜佛了。藍姐姐，你看走眼了吧。”聲調上調，拉出一個巨大弧度，她就不信這廝還能玩深沉。
    “我和他相交百年，他是什麼為人我再清楚不過。對於他在乎的，他總是想著法子逗她，耍她，戲謔她，看見她眼裏都是自己的影子，他變會很滿足。說到底，他就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但有時候，他又沉默的讓人心疼，對待他討厭的人，總是淡漠疏遠，就像對我一樣……”此刻的藍爍完全沉浸在往事回憶裏，忽笑忽悲，一雙水眸席卷出淡淡憂傷，就如揮灑在白卷上的清墨，一圈一圈漣漪朵朵渲染了滿室墨香。
    “藍姐姐……你……”
    “瞧我說什麼胡話呢，真是越老越癡呆，千月你可別介意。”
    “其實墨少爺他人不壞，隻是不知道怎麼去表達他內心的想法。他心底肯定不討厭藍姐姐你的，隻是……隻是……”隻是什麼？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完全不知情，卻又想出言安慰，說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汗顏。
    “我懂。千月，你跟我說說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吧？我實在很好奇，他竟然會對一個凡人如此照顧，那簡直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稀奇。”
    魚千月幹笑了幾聲，道：“…這是由一根木棍引發的慘案……”
    “……”
    屋內，一盞精致古老的騰龍雲紋檀香爐擺放在琉璃台上，青煙嫋嫋，如夢似幻，沁人心脾。
    墨梓毓落坐在紅木桌前，給彼此倒了杯茶水，淺茗一口，道：“這次家父命我來通知真人，魔界的鳳九泱近幾日便會出關。猶記千年前他閉關揚言等他出關之日便是六界大亂之時。到時你們人界也免不了遭此重難，烈陽幹旱，豪雨成災，瘟疫四起，皆隻在一個彈指瞬間……如今他的法力怕是足以與神匹敵。”
    南岄非卿摩挲著杯緣，淡然道：“看來妖魔兩界征戰不休的傳言，是真的。”
    “哼，魔界之所以如此囂張跋扈，還不是因為有個鳳九泱，馬首是瞻，趨炎附勢。想吞噬我們妖界，再過個千年也未必能得逞。”墨梓毓想起戰死沙場的大哥二哥，心中不免一陣刺痛，這鳳九泱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寢食難安。
    “就算他真出了關，也是天命所為。六界眾生都抵抗不了天命，一切，隻能順其自然。”
    “南岄真人難道要袖手旁觀？別說天界妖界鬼界，就連你們人界都將遭遇滅頂之災，你怎能無動於心？鳳九泱根本就已經瘋了，如果你再念及舊情，那麼……你便是有心要與六界為敵。”墨梓毓右手緊握茶杯，細長的鳳眸閃過一道凜冽冷光，氣勢洶洶，一觸即發。
    南岄非卿衣袖輕揮，房內燈光忽暗，桌上突現一顆體態晶瑩透明並散發著耀眼白光的避世浮塵珠。
    “這是？”
    南岄非卿見他神情疑惑不解，緩緩說道：“這是由當年家師傳承而下保留至今的避世浮塵珠。如果鳳九泱真的如你所說法力能與神匹敵，那麼此刻放眼望去，他最想得到的，不是六界，而是它。”
    “什麼——？！”墨梓毓大驚，吸收天地靈氣由每一代神所續養孕育出的避世浮塵珠竟然現世。難道……真的是天劫難逃？
    墨梓毓放下茶杯，沉默不語，皺眉思量半刻，他說：“真人的意思是沒有這珠子他就無法發揮極致？”
    “準確來說，避世浮塵珠隱藏的威力，可滅天地，一旦爆發，世間可能重歸原始混沌，到那時，六界五行都會消失。”
    “那人果然是瘋子，連自己也不放過……”墨梓毓低頭喃喃道。
    “現在的避世浮塵珠早就被最後一代神給封印了，如今不過是顆普普通通的夜明珠。如果墨三少覺得放在我這不安全，可以隨時取走。”南岄非卿抬手一拂，屋內燈光如常，桌上白光暗淡，消逝成影，成了一顆隨處可見的夜明珠。
    “……方才是我多有冒犯，請真人見諒。”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服力，讓人無法反駁。
    “如此，在下便回房了。”
    南岄非卿起身之際，墨梓毓連忙又道：“等等，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南岄真人可否出手相助……”
    魚千月給藍姐姐說完相識過程後，就回了房，對著燭火發呆。
    纖細的手指不時在火苗上穿梭遊玩，無聊之極。這古人睡覺也忒早了，看時辰也不過才七八點的樣子，習慣晚睡的她怎麼睡得著呢……
    “啊——好無聊啊——”魚千月作勢敞開雙臂垂直拋在床上，來回翻滾。心裏無比想念現代的電視機、電腦、以及她的寵物小白……
    “咚咚——”
    魚千月一頭悶在被褥裏，悶聲道：“進來。”
    “噗——小魚兒，你在學鼴鼠鑽地洞嗎？嘖嘖，雖然姿勢醜了點，但還真有八分相像呢。”墨梓毓勾著一雙奪魂鳳眸，坐在床頭，止不住笑道。
    “談完啦？”魚千月翻了個白眼，繼續軟綿綿的趴在床上數星星。
    “恩，我這會過來是有事想和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
    “明天我要走了。”
    “哦，咱們接著要去哪？”
    “這次是我一個人回去。你留下，南岄非卿會照顧你。”話音剛落，魚千月猛的從床上跳起，嘣的一聲，頭撞到床頂了。
    “什麼？！哎喲——”魚千月捂著腦袋蹲在床上抬著小臉，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他，像是一隻即將被人拋棄的小狗，惹人憐愛。
    墨梓毓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輕撫，緩緩道“家族裏出了點事，本少爺得去處理。南岄非卿法力高強，雖身在人界，但他早已脫離六道輪回，修得仙身，人世間的貪嗔癡妄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虛夢一場。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的下。”
    “哦……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接我？”好奇怪，知道他要走，心裏竟然會有點舍不得。俗話說得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他還是她在這異世第一個認識的人，雖然性格狂妄自大讓人不爽，但時而出現的細微體貼，卻讓人倍感溫暖……
    “不會等很長時間。本少爺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別弄丟身上的鳳佩，這可是你欠我的。”
    “哦……知道了……那個……藍姐姐她……”
    “她跟你說了什麼？”墨梓毓皺眉不滿。
    “沒有，沒有，她什麼也沒說。隻是……隻是……”魚千月搖晃著腦袋，雙手下意識的在空中搖擺晃動，眼角餘光上瞟，見他神色無疑，接而吞吞吐吐說道：“我看得出，她很關心你……”
    “……她曾經是我大哥的未婚妻。”
    “什麼——？！哎喲——”魚千月一個激動，身子騰地站了起來，緊接著嘣的一聲，又撞上了。
    “你知道豬是什麼死的嗎？！笨死的！就像你一樣！”墨梓毓瞪著鳳眸，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笨的人能生存下來，這簡直就是奇跡。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難道你也是穿的？！”魚千月一臉的興奮，啪嗒一聲，她又抱腦袋，又捧額頭，嗚嗚的叫著。
    “真不知道你這腦子裏麵裝了什麼，總是說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彈了彈手指，不錯，功力還在。
    “嗚嗚嗚——你又欺負我——我要告訴藍姐姐去——”說著，作勢想要下床。墨梓毓伸手一攔，鳳眸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笑意。
    “你說了就別後悔。”
    魚千月打了個冷顫，縮回身子，嘴裏不饒的說著：“哼，好女不跟男爭。”
    “你到底還聽不聽？本少爺時間寶貴，沒閑情和你在這瞎扯嘴皮子。”
    “聽聽聽，當然聽！她是你大哥的未婚妻，然後呢？她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還有，她臉上的滕圖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你想急死我啊。”
    墨梓毓隻覺得頭頂一群烏鴉飛過，嘎嘎直叫。老娘說得沒錯，女人心海底針，千萬不要去猜測她心裏想什麼，因為那是一個無底黑洞，跳下去，就玩完了……
    “她與我大哥青梅竹馬從小就定了親，我大哥惜她如珍寶，捧著怕碎了，含著怕化了，可她卻愛上了一個凡人，甚至為了他，要和大哥解除婚約。要知道我們家族在妖界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地位一等，又怎麼可能受此屈辱。我幾次上門，都被她拒之門外。後來竟然還異想天開的和那個凡人私奔。我大哥一時氣急，跑去找她，又不見蹤影，終於，在某一天晚上，我找到了她，當時她滿身是血，身上還躺著一副血淋淋的半殘白骨，她笑著對我說，她錯了，她不該吃了他，他沒有錯，他隻是害怕，隻是害怕……”說到一半，墨梓毓手心一熱，他抬首一望，身子一震，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半天吐不出一字來。
    魚千月睜著大眼，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嗚咽說道：“藍姐姐一定很痛苦，她那麼愛他，又怎麼會舍得吃了他呢，她一定很後悔，很後悔……”
    “沒錯，她後悔了，她恨不得殺了自己，但她終究還是下不了手，她怕……怕在黃泉路上又有什麼臉麵去見他。事隔三日，她退了婚，離開了妖界，獨自前往無相山，聽老人家說那裏有一潭四色泉水能化去你心中最痛苦的回憶，紅色，代表貪念，黃色，代表嗔念，藍色，代表癡念，綠色，代表妄念。她這一去就是五年，再等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非人非妖非仙非魔的流離人……”
    “那她現在……還記得那個凡人嗎？”
    “不知道，也許忘了，也許記得，但那又怎樣？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歸路，就要自己來承擔。”
    “那她的臉……”
    “小魚兒，你要記住，在這個世界裏，所有的東西都是等價交換換來的。她臉上的滕圖就是她所相換的代價。”墨梓毓認真的一字一句道。
    “恩，我知道了……可是藍姐姐好可憐，你就不要再討厭她了，好不好——”魚千月淚眼婆娑的扯著他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彌漫著氤氳水霧，此情此景不由令他心神恍惚，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噢耶——以後要對藍姐姐好一點，知道嗎？不可以再欺負她，不可以再無視她，不可以再斜視她，不可以再……”
    “好了好了，都聽你的，行了吧？”哎，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仆，這丫頭，給她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不過……這感覺……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