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國喜歡讀書，可是找本書比登天還難，他想到了黑市市場。他到了黑市，一個瘦削的小個子人進入他的視野，在那人的腳下，隱隱約約藏著一摞書。李衛國走了過去，挑了一套《中國文學史》，一番討價還價後，他扔下了五塊錢。
    他轉身剛打算離開時，“群眾專政指揮部”的民兵突然出現，他們猶如閻羅殿裏蹦出來的厲鬼，一個個凶神惡煞，聲色俱厲，大聲吆喝著、抓捕著。李衛國急速地融入混亂的人群中，試圖逃脫“群專”指揮部民兵的追捕，但不幸被這撮人逮了個正著，從他的衣服裏搜出三本書來。
    一“群專”指揮部民兵問李衛國：“你幹啥的？”李衛國說：“我隻是想讀書，所以買了幾本。”民兵斜著腦袋哼了一聲：“買書？你這是投機倒把！”李衛國強辯道：“我沒有。”話音剛落，他的臉上就挨了幾巴掌。民兵吼道：“你還敢頂撞老子，活的不耐煩了吧？”
    民兵一把奪過李衛國手裏的書，李衛國還打算搶回來，民兵拿槍托子使勁撞了幾下李衛國的胸膛，惡狠狠地說：“你中毒不輕，全是‘封資修’的書，就這你還想反擊人民，我看應該把你關起來判個十年八年的。”一聽這話，李衛國馬上軟了，連連央求再也不敢了。
    民兵把書使勁甩到遠處搜集到的一堆書中，很快點著了書堆，大火貪婪地狂吞著這一部部用心血凝聚成的結晶，沒有半點憐惜之意。李衛國的心在滴血，他無可奈何地看著剛才還是一堆書霎那間就灰飛煙滅了。
    民兵問李衛國：“你什麼成份？”
    李衛國忙說：“我貧農。”
    “真的？”民兵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
    “那你向偉大領袖保證。”
    “我向老人家保證，我是貧農出身，”李衛國補充道，“您可以到我們村調查去。”
    “我當然會去的，現在就去見你們隊長去。”
    一夥人押上李衛國雄赳赳地朝柳樹林村走去，見到王禿頭後，經確認的確是革命同胞後，民兵說：“看在你貧農的份上，就不多追究你的責任了，否則的話，少說也得關押你一陣子了。”
    送走民兵後，王禿頭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李衛國說。
    “這樣吧，”王禿頭說，“見你喜歡看書，而且也老大不小啦，就跟咱當村裏的民辦老師吧，每月給你發八塊錢，另外記上三十個工，咋樣？”
    李衛國點點頭。
    “你就給咱好好看孩子們，再也別到處溜達去了，投機倒把的罪名可是擔當不起啊，”王禿頭繼續說，“你好好攢點錢，趕緊娶個媳婦吧。”
    李衛國心不在焉地答應著，他並沒有聽進去，他滿腦子全是一層層書化作灰燼的情景，可憐自己連本書都看不成，反遭一頓毒打。
    李衛國開始了新的生活，他每天的教學任務是把全村的四十多個孩子集結在破敗的寺廟裏，進行著複式教學，教一年級的時候，其餘年級或聽著，或偷偷嬉戲打鬧著；一年級講完讓他們開始做題的時候，他又趕緊跟二年級上課，接下來是三年級、四年級……
    每天早晨上課前必做的四件事是萬萬不能缺少的：先是帶領著全體同學向教室裏牆壁上的偉人像深深地三鞠躬，然後齊讀偉人語錄，接著齊唱語錄歌，最後李衛國高呼：“祝我們的偉大領袖、偉大導師萬壽無疆！”同學們也跟著高喊：“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四件事辦完後開始上課，可往往講課才講了個開頭，王禿頭就來叫學生們到地裏幫忙去。今天到地裏摘花去，明天去隊裏拔草去，弄得李衛國十分惱火，但他又不好意思發作。王禿頭絲毫沒有察覺到李衛國的反感，每次他都毫不客氣地打斷李衛國的講課，命令孩子們馬上整裝待發。
    這天清晨，正當同學們齊讀偉人語錄的時候，王禿頭又風風火火地來了。他這次沒有立馬打斷同學們的讀書進程，他不敢打斷，擔心上綱上線，戴上反對偉大領袖的帽子。他耐心地聽著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盡力掩蓋住內心的狂躁不安。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中國過去一切革命鬥爭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孩子們稚嫩的童聲在教室內外回蕩，王禿頭不得不克製自己繼續聽，他聽呀，聽呀……心想再急的事情也得擱一下。
    好不容易讀完了偉人語錄，孩子們又開始齊刷刷地唱起了《東方紅》，“東方紅，太陽升……”。王禿頭在門口急的直轉圈圈，可他隻有耐心聽。
    等孩子們剛唱完，王禿頭就迫不及待地說：“衛國，快帶孩子們去搬磚去，那兒正急缺人手呢。”李衛國有些生氣地說：“天天幹活，這讓學生們咋學習啊？”王禿頭一愣，他沒想到李衛國會阻擋他。他從來訓斥人都像是老子教訓兒子似的，這次他忍了。
    王禿頭又看了一眼李衛國陰沉的臉，沒再說話，轉身走了。他一路上想：真是沒良心的貨，看在帶點親戚的份兒上，我再讓讓，爭取和他更好地處好關係。
    幾天後，王禿頭給李衛國領來一個對象，鄰村的，叫張梅，人長的水靈靈的，跟出水芙蓉似的，容顏白皙如冰雪，光滑似脂膏，雖然在艱苦的農村環境下長大，卻沒有留下粗糙生活的痕跡。李衛國一眼望過去，眼睛就立刻不爭氣地再也沒從張梅身上挪開過，他同意了，張梅也願意。
    王禿頭親自為李衛國主持婚事，並把兒子小老虎結婚時從北京買回來的一套嶄新的衣服借給他穿。李衛國高高興興地和張梅完婚了，他心裏挺感激王禿頭的，他想有機會應該好好謝謝這個媒人。可誰知還沒等李衛國來得及謝王禿頭呢，他就被突然發生的事情震怒了。
    挺著大肚子的李秀秀和小老虎因日常瑣事發生爭執，被怒不可遏的小老虎往身上輕輕踢了一腳，這次是曆史上最輕的一次拳打腳踢，結果還是釀成了一次事故，導致李秀秀大麵積出血，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到分娩時間就早早地啼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找他的爸爸媽媽認他的舅舅來了。
    李衛國勃然大怒，當他在醫院裏看到小老虎時，忍不住順手拿起一根木棒朝小老虎身上打去，小老虎本能地舉起胳膊抵擋，就在碰撞的一刹那，小老虎感到了巨大的疼痛，他知道胳膊骨折了。
    小老虎胳膊長好的那天，王禿頭說：“縣紡織廠給了咱村一個招工指標，你就去城裏上班吧，別在村裏惹是生非啦，也別去報複李衛國，安安心心上你的班去吧。”小老虎沒多說話，簡單收拾一下去城裏單位報到了。王禿頭內心裏恨透了李衛國，辛辛苦苦給他弄了好多好處，他卻不領情，出手那麼重，把自己的寶貝兒子打了個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