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dust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會……”
    貓跌坐在樓梯上喃喃說著，仿佛是自言自語，灰暗的臉已經失色，嘴微張著。
    他顫抖著想站起來，第二次才成功，手裏握著的是已經變的毫無用處的一串鑰匙。
    “……耗子，你覺得……”
    我看著他，嘴張不開，我不知道要怎麼做，大腦轉都轉不動，想到的都是碎成大片大片的東西，似乎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的漏電……心劇烈跳著，像工作著的打風鑽，甚至都能聽到它在胸腔裏的回聲……
    一塊汙穢的東西從門上掉了下來，“啪”的在地麵上碎成了齏粉……我轉過眼睛，盯著著灘汙濁的東西，覺得心裏那根弦猛然繃斷。
    時間完全靜止在了那裏，幾秒鍾變的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滿心的希望貓能先說句話打破這可怕的沉默。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們不是下午剛從那個該死的校區逃出來嗎？我們不是在一個小時前還在玩恐怖遊戲嗎？我們不是還冒著雨回來嗎？我不是還抽了根煙嗎……為什麼我們會突然來到這裏？難道這是有人跟我們開的一個巨大玩笑？
    不對……不對……這是夢，一定是的，隻要我好好打自己一拳……就能醒過來……
    一陣怪異的眩暈，仿佛一股挾卷著沙子的風蹭破了我的大腦。
    突然到來的劇痛讓我無法相信，大腦似乎已經從我的頭顱裏被剝了出去。
    我眼前一黑，跌了下來，重重摔在了地上，衝力全吃在背上，但這種痛遠沒有腦袋裏的來得刺骨。
    我躺在地上，眼睛裏滿是淚水，視線裏有透明的小蟲在飛舞……試著爬起來卻一動都不能動，隻發現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鬢角裏都是冰冷的汗，眼前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帶著扭轉的旋渦……我呻吟了一聲，大腦裏是一片空白，自主的意思迅速遠離了我。
    漆黑的麵孔在耳邊默默囈語著……
    平原上一棵樹在眼前浮現又消失了……
    一個堅定的聲音回響著：
    “不能絕望……不能絕望……”
    一隻手把我扶了起來，他拍拍我的臉。
    我吃力的抬起頭來，汗濕的頭發拂過眼角，那個人手在我臉前晃了晃。
    我看著眼前的臉，驚訝、惶恐的臉……眼前的黑霧模糊了他的麵容。
    很久以後才想起那個人的名字……那是，貓？
    這種感覺怪異極了，我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頭仍暈著，一時覺得自己似乎什麼都忘記了，我的名字……我的家人……就像是做了一個超級漫長的夢一樣，把睡前的事情統統忘記了。
    貓把我扶著坐了了起來。
    “耗子耗子……你別嚇我……你哪裏不舒服？”
    “頭……頭疼……”
    他似乎吃了一驚，扶著我的肩膀看著我。
    “說說話……你看這是幾？”
    他伸出三根蒼白的手指。
    “我看……不清…三根吧……”
    眼前仍是黑的，三個白晃晃的長影子在動，我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衝動。
    突然，不適消失了，我的視野清晰了起來。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痛苦完全消失了。
    貓似乎看出我已經沒事了，他疑惑的看著我，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心中十分惶恐，意識已經開始恢複了，我開始感覺到難堪……為什麼隻有我這麼虛，居然突然暈倒了？
    突然暈倒……真是丟臉……
    口很幹，我幹咳了一聲，努力爬了起來。
    貓低著頭看著掙紮著站起來的我，他頓了一下，趕緊伸手來拉我。
    “要不要來根煙？也許會舒服點……”
    “不用……我們走吧，離開這裏……”
    貓點點頭，我勉強站起來，搖晃著走到扶手那裏朝著樓下望去，一時間覺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一定是在開玩笑。
    那是一直沒有窮盡的樓梯，往上往下都是，樓梯向上向下無盡延伸著，方形的大環一圈圈環繞著，越來越小直到成為了一片密不透風的黑色。
    貓的腦袋出現在我的身旁，看到這些他在我身邊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甚至連驚呼聲都沒能發出。
    我後退一步，靠牆站著，一些碎屑從牆上掉了下來。靜靜看著這個狹小的樓梯間，頭似乎已經完全好了，被我暫時拋到了腦後。我已經看到那無盡的迷路。幽暗的樓梯旋轉著向上下延伸著，這裏絕不是我們濕漉漉的上樓時走過的那個地方，所有一切都是汙穢的，帶著鏽色，每走一步都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種聲音中甚至都能聽出肮髒的感覺。
    我現在終於確信了一點。
    我們穿過那扇門，便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我看著貓一言不發的背影。
    他走了回來，盯著我，我甚至能在他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臉。
    “耗子，我們要找路回去。”
    他重重的握了握我的手，拍去我背上褐色的灰塵。
    貓的手機在我們上路時被他自己發現了，當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這玩意時我似乎都要飛起來了，一把搶了過去。
    我看到手機隻有一格電了。
    “隨便撥個號碼，快！”貓說。
    於是我平生第一次撥了110。
    可以想到的是，完全打不通，手機顯示這裏的信號強度是0。
    我默默掛了電話，手機顯示的時間是：
    6月29日，3點50分。
    貓從我手中接過了手機，它已經從一格電變成了空電，他的嘴角緊了緊，把手機關了。
    “關鍵時刻還能拿出來照明用，”他簡短的說，竭力不顯出絕望的語氣，“要省電。”
    走出去的機會又有多大呢，這個空間好像已經打破了我所知世界的物理規律……我們都不清楚在下方的區域是什麼地方，也許，永遠是樓梯也說不定。
    貓選擇了下坡的那條路，走這條路比較節省體力，我走在後麵，貓在前麵，默默下著樓梯，鞋底和地麵的接觸的“嗒撻”聲音有點讓我麻木，這樣走了有兩個小時了嗎……已經完全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了。
    我不敢提手機，雖然很想知道確切時間，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一路上都有門，帶著褐色的裂紋，一碰就落下大片大片的灰塵。貓堅持每一扇門都踢一下，但是，沒有一扇門能開，它們雖然看似腐朽，但實際上卻堅固的像花梨木，它們的後麵又是什麼？這裏的一切對我們都是未知……
    “你小心點。”貓一邊下樓梯一邊說，扶著牆往下走著，紅褐色的碎屑被手蹭了下來，落在樓梯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像被燙傷一樣縮回手，厭惡的看著自己手上的汙垢。
    “惡心……”他拍拍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我默默走著，腳下的地麵仿佛是厚塊的華夫餅幹，酥酥的，那是鏽樣的腐蝕，推了推手邊的一扇門，依舊是打不開的。
    我們走了有多久了？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頭開始暈了，是一直轉著圈下樓的後果，但，剛才那突如而來的眩暈，又是什麼？為什麼，意識會閃回出我沒有見過的東西？
    不能絕望……是什麼意思？
    貓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半睡半醒，剛剛他把手機開了幾秒。
    我們才知道我們已經走了7個小時了。
    但，下方還是無窮的樓梯。
    我們坐在樓梯上，被暗色的空間所包圍禁錮。
    我把頭埋在臂彎裏，煙蒂掉在腳邊，我一口也沒抽任其自己燃盡，貓在輕輕哼著不成調子的歌，我在默默回憶著自己的大學生活，那是多麼無聊寡味的時光……可是現在，它們仿佛夢幻的泡影，在腦海中漂浮著，不知何時已悄然破碎。
    衛生經濟學考試的作弊……洗了一整天衣服的那個周日……病理學課討論惡性腎母細胞瘤的光鏡下特點……欠報亭的阿姨一張早報的錢……四級考試……體育課的投籃……三食堂荷包蛋裏的蒼蠅……
    貓在我耳邊哼著幾個高音，那是《拉美摩爾的露琪婭》。
    飆高音也是我們共同的愛好之一，我們都崇拜《雙生花》裏那個為了唱一個高音而死在舞台上的薇羅妮卡……高一那年第一次遇到貓的時候……還記得很清楚……那好像是5年前了……
    做試驗硫酸爆炸燒壞襪子的事故……第一次被貓帶進遊戲廳……
    貓在身邊突然站了起來。
    “你聽到了嗎？”
    他緊張的說。
    那是晃悠悠的“嗡——”，聽不真切，我屏住呼吸仔細聆聽著，還是那麼的虛幻，一時間還以為是來自大腦的錯覺，或是突然的耳鳴發作。
    最後，我還是聽到了，那聲音仿佛是隔了多層的法蘭絨帷幕，帶著陳年的灰塵，仿佛一條細弱的蠕蟲鑽進了我的耳朵。
    “那是什麼，我聽不不清……”
    大一的時候我鬧過中耳炎，高赫茲的聲音就會聽不到。
    “這個聲音，是門上的合葉的聲音！”貓激動的說，他一把拉住我。
    “嗡——”
    遠處傳來多重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到來，那仿佛是一千扇門一起打開的聲音。
    “嗡——”
    這回很近。
    這一個，就在我們的周圍。
    我慢慢回過身去，我知道我所害怕的東西就在身後。
    “你覺得餓嗎？”我問貓。
    他搖搖頭，用我的打火機在牆上劃了一個十字。
    “已經15個小時了，為什麼我們不覺的餓……也好，餓的話反而糟糕，這裏沒有食物……”
    沒功夫去思考為什麼不餓，精力都用在別處。
    為什麼，門會突然突然打開呢？
    我們依然走在無窮的樓梯上，身後的門打開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穿過門，依舊是無窮的樓梯，跟我們走過的沒有什麼不同。
    現在，這個空間裏的每一個門突然都可以打開了，橫向走走也許可以有更大的機會出去，我們開始經常通過門走向別的樓梯中，這裏在漸漸變成迷宮。我們不得不用記號標明走過的地方，不過還不曾走到去過的地方，這個空間的廣大已超越我們的想像。
    “你說，這裏會有其他人嗎？”貓問，在一扇門邊刻下一個歪斜的X
    “可能有吧……”我說，“這裏空間這麼大，人要是少於10個，遇到的機會就會很小……”
    “不過，至少我們現在都還活著，”貓說，把打火機放進口袋，繼續往下走去,“我們會走出去的。”
    啪的一聲，是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貓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接著就緊緊抓住了我跳了幾級樓梯，我一聲慘叫，差點被他拖的摔倒，在轉角處才穩住，貓還抓著我的手，他喘著粗氣，看著我，由於太用力指節是蒼白的，指甲都嵌到了我的手臂裏。
    “啊呀呀……鬆開鬆開，疼疼疼……”
    “我踩到什麼了，”他臉色煞白的說，額頭上一滴汗慢慢的往下流，“我想……那好像，好像是什麼的骨頭。”
    我也說不出話了，隻是看著他，幽暗的空間裏隻能看到貓因為害怕而縮小的黑色瞳孔，貓鬆開了我的手，顫抖著掏出我的打火機，火苗也隨著他的手在抖動著，忽明忽暗的，連一米的範圍都照不亮。
    我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著。
    在這種幽暗的地方，一直這樣寂靜下去，人的精神是要崩潰的。
    我這輩子從沒有這麼害怕過。
    骨頭？
    莫非是……人骨頭？
    貓向前走著，火光漸漸的穩定了。我跟在他身後，眼睛都不敢移開。
    順著火光望去，一些透明的碎片散落在汙穢的階梯上。
    那是一副眼鏡。
    “那是什麼？”貓居然還沒看出來。
    “你弄錯拉，”我不耐煩的把他的手掰開，他一直緊緊抓著我，“是眼鏡！”
    可是……眼鏡？
    貓也看著我，從他的眼睛裏，我知道他也想到了我所想的。
    這是不是表示，這裏有別人？
    貓一把衝過去，撿起了被他一腳踩碎的眼鏡，幾片碎玻璃掉了下來。
    “這是女式的……還蠻新的，這是什麼？”
    眼鏡旁邊還有東西，是一盒CD。
    我把那盒CD拿了起來，和眼鏡一樣，CD盒上沒有什麼灰塵，看來也是不久前丟下的，上麵寫的東西卻很奇怪。
    “《電的波爾卡》，JAY的。”我念道。
    貓沉默了一會兒。
    “周傑倫什麼時候出這張專輯的？”他問道，“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愕然，在我印象中，他最新的專輯還是《依然範特西》。
    “不知道……可上麵印了JAY。”我說，把CD遞了過去。
    貓看著CD一時沒有說什麼，這CD的印刷包裝都不像是盜版。
    “不管怎麼說，這裏有別人。”貓說，把CD塞到了口袋裏。“這不是一個隻有我們才能進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