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明月 第六章 少年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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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楊貴妃收明離為養子,皇帝逐封明離為東平郡王,賜東平郡王府。這座府邸位處東市以北近皇城的所在,鬧中取靜,初為黎王水冰寒在宮外的住所,後被貴妃之姐號國夫人高價購入,但不久廢止,今次重獲新主,自然要修葺一番。
雖是明離這位新晉的東平郡王的府邸,不過畢方亦同居此地,範陽節度使康胡兒這幾日留京,也暫住於此。
這一日,明離才回到府上,下人來報,有客已候多時,明離前往大堂一看,頗為吃驚,卻見那人雖是男子打扮,然姿容秀美,分明是個女子,居然正是長樂郡主裴靜。
明離尚未開口,小郡主先行說道道:“今日冒昧打擾,是要向郡王爺討教一事。”
“郡王爺三次實不敢當……”明離又道:“卻不知小郡主來此何事?”
小郡主踱步打量著他一陣,開口道:“聽聞你乃韓家堡弟子出身,韓家堡號稱天下第一堡,易武奇術冠絕天下,故而我今日來此,想要向你討教一二。”
這女子竟是來打架的?!明離不想與她交手,敷衍道:“在下才疏學淺,不值一提。”
小郡主哦了一聲,說道:“聽聞你還是純卦弟子,卻是才疏學淺,不知是你太笨,還是你師父不會教人?”
這女子說話如此刻薄,分明是來找茬的!
明離也不給她好臉色看了,冷笑道:“就怕我傷到了你。”
小郡主冷哼道:“你是見我一介女流,瞧我不起麼?”
明離皺起眉頭,這女子當真會胡攪蠻纏,當下說道:“那我們點到為止。”
小郡主麵露喜色,朗聲笑道:“請!”當下便向堂外庭院裏走去。
難不成這女子也如李若遺一般是個武癡?但她的武功遠不如李若遺,難道她竟沒有自知之明麼?還是說她以比武為借口,其實另有目的?
明離想不明白,當下也不多想,跟著她走出門外,卻見她解下纏在腰間軟鞭,握在手中,瞧那架式是真要動手了。
明離無奈,隻得走將上前,與她相對而立。
小郡主朗聲道:“如此,我便得罪了!”
明離見她腳下不丁不八,下盤功夫倒是練得極穩,那是受名師指導之故了,當下也敢怠慢,也說了個請字。
就在此時,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快步而來,說道:“郡王爺,又有客到了。”
明離更驚,今日何來這許多客人,難道也是來比武的?
來人是個身穿灰布僧衣的小和尚,十二三歲,小郡主識得他,正是大慈恩寺主持空禪大師的徒兒小勒和尚。
小勒和尚恭恭敬敬地向兩人施禮,繼而對明離道:“這位施主可是東平郡王殿下麼?”
明離見他眉目清秀,小小年紀卻是禮數有加,不由自慚形穢,忙道:“殿下二字愧不敢當,叫我明離就好。”
小勒點點頭,忽然雙膝一屈,向著明離徑直跪落於地。
明離大驚,趕忙上前將他扶起,說道:“小師父,你這是做什麼,可使不得!”
小郡主看在眼裏,皺眉道:“小勒師父,你可是為空禪大師之事而來麼?”
小勒道:“郡主娘子慧眼,小僧正是為家師之事而來。前些日子家師含冤入獄,小僧每日前往探望,然而今晨一去,發現牢內空空如也,家師已不知去向了。”
小郡主不由麵露驚容。
明離也聽聞空禪其人,這位前任大慈恩寺主持因被查出曾是釆花大盜,且偽造度牒被捕下獄,然小勒一直堅稱他是冤枉的,故而小小年紀四處奔走,欲救其師,其行著實令人感動,當下說道:“莫非尊師已獲釋出獄?”
小勒還沒開口,小郡主先道:“絕無此事,空禪一案仍在查辦之中,就是吉溫也不能私自將他釋放,怕是轉移他處了。”
小勒驚道:“為何要將家師轉移他處?”
“你問我我又該去問誰?”小郡主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下由別過頭去。
明離道:“小師父,你是要托我尋覓尊師下落麼,可是你又為何要找我呢?”
小勒道:“你是皇帝新封的東平郡王,貴妃養子,且又是韓家堡弟子。韓家堡號稱天下第一堡,俠義當先,自然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是以小僧便來了。”說著又要下跪。
明離苦笑,這小和尚當真能言善道,說得自己也推諉不得了,隻得道:“也罷,我幫你就是,你莫要再行此等大禮了。”
小郡主看在眼裏,說道:“明離,你可知道從何處找起麼?”
明離想了想,說道:“看來隻得先行前去詢問獄卒了。”
“那是無用之功。”小郡主俯身對小勒道,“你可曾回大慈恩寺尋過?”
“大慈恩寺?”小勒吃驚道,“你是說家師回了大慈恩寺,這如何可能?”
小郡主不答,她神色凝重,說道:“也有可能進了大雁塔……”
“大雁塔?!”小勒臉色慘變。
明離聽小郡主說話,儼然知道各中內幕,又不願透漏太多,看來那空禪大師是凶多吉少了,當下說道:“如此,我便往大雁塔走一趟吧。”
小勒一怔;小郡主道:“明離,你可知那大雁塔是什麼地方麼?”
明離冷笑道:“不管龍潭虎穴,救人要緊。”
小郡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晴說道:“明離,你是個傻子麼?!”
明離道:“這事我一人足矣,你們留在此地等我消息。”
小勒正想開口;小郡主先行開口道:“明離,你答應過與我比試,卻要逃跑麼?”
明離被她戳穿,隻得道:“此事可以等我回來……”
小郡主冷笑道:“若你一去不回呢?”
明離歎道:“那你想要如何?”
“很簡單,我也去!”
二
佛塔源於古天竺,乃是釋迦摩尼圓寂後盛放其遺骨之所,漢時傳入中國。玄奘法師西行歸來,為收藏佛經,在大慈恩寺內建一座五層高塔,名曰大雁塔,此後便是佛門重地。武則天尚為太後時將大雁塔增建至十層,後她臨製稱帝,建中國亙古未有之女帝偉業,然其登基當日夜裏,忽然天降紅雷,正中大雁塔塔頂,烈火熊熊,整整燒了一夜,大雁塔被毀去三層,僅剩七層,然而就在這第七層塔頂之上赫然出現一個漆黑的塔尖,由镔鐵所鑄,四角係之以巨大的鐵索,直落地麵,乍看之下仿佛一個重犯囚徒。
明離自然聽過個傳說,卻是將信將疑,然當他親眼見到大雁塔前的那座黑塔,心頭忽生異感,耳畔隱約有一個人聲音說道:“汝終來見吾矣!”
那是個嬌嫩的少女口音,卻又像是為了顯示莊重,故意將噪音壓低。
明離大駭,猛回頭,但見身後隻有小勒與小郡主兩人,卻哪有第三人在?!
小郡主見他神經兮兮,皺眉道:“明離,我說過不會讓你逃跑,你現下再來趕我走卻是太晚了。”
明離籲了口氣,說道:“原來隻是幻念啊!”
小郡主怒道:“明離,你在聽我說話麼?”
“小郡主啊,你既然看上了他,就該多多了解這小子的古怪的個性才是。”
這個男子聲音忽然而來,明離吃了一驚,卻見夜幕下一人緩步而來,金白相間的道袍,俊美的容顏幾乎妖治,赫然正是闊別多年的李陸吾。
小郡主臉一紅,怒道:“李陸吾,你瞎說些什麼!你為何在此地出現,當真是你擄走了空禪麼?”
明離眉頭緊皺,果然小郡主知曉內情,卻不想對手竟是這個李陸吾,此事可就不好辦了。
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小勒,小勒也在抬頭看他,是因為覺察到自己心中對李陸吾的恐懼吧,他儼然十分沮喪地低下頭去。
明離啊明離,因為對手比你強大就要打退堂鼓麼,原來你是如此的懦弱無能啊!
“汝何等弱小,欲求吾之巨力否?”
那個聲音又來了,這一次卻是無比清晰,明離猛抬頭,向大雁塔塔頂那塊漆黑的塔尖望去。
是那裏邊傳出來的聲音麼?為何隻有我能聽到?
明離見小郡主小勒李陸吾神情如常,儼然是未曾聽聞的。
“你是誰?”明離在心中喊道。
然而沒有人回應,難道真的隻是他的幻覺麼?
卻聽李陸吾說道:“此地不是你們該來的,快快回去吧。”
小勒一直低著頭,此時抬頭起來,大著膽子上前,說道:“李道長,我師父真是被你抓走的麼?”他話音顫抖,儼然十分恐懼李陸吾。
小勒年紀小,個子矮,站在李陸吾對麵,仿佛一在天一在地。
李陸吾低頭看著他,笑道:“小和尚,你可知道自己在與誰說話麼?”
小勒嚇得退了一步,但還是開口道:“我知道你武功很高,隨便一揮手便能將我殺死。可是,可是你若真抓了我師父,我是一定要將他救出來!”
“你想救他,很好!”李陸吾雙手負後,大笑道,“你師父就在我身後的大雁塔內,你想救他,大可走過來。”
明離大駭,小勒分明不會武功,若真走過去,必遭李陸吾毒手!
然而小勒當真邁步上前了……
一步一步又一步,小勒已到李陸吾身旁!
“小和尚,你很有膽識,比你師父,還有這個東平郡王都要強出許多,可惜了……”李陸吾長歎一聲,本來還在背後的右手忽然伸出,拍向小勒頭頂。
下一刻,年僅十三歲的小和尚便將腦漿迸裂而亡?
不,小勒沒有死!因為一個人忽然出現在兩人中間,擋住了李陸吾這一掌。
然後,那個人口吐鮮血,跪倒在地。
“明離,你真是個大傻瓜啊!”小郡主快步奔至,將他扶住,眼眶卻是紅了。
李陸吾一手抓住小勒胳膊,說道:“小郡主,明離這小子傷得不輕,你若不想他死,拿便勸他莫要輕舉妄動。”
“李陸吾,你欺負一個小童,算什麼英雄好漢!”明離掙紮著站起,大聲罵了一句,卻又嘔了口淤血出來。
李陸吾看著眼裏,歎道:“明離啊明離,貧道不懂,這小和尚與你不過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你何必為他如此重傷自己?這便是你所謂的俠義之道麼,當真不自量力,愚蠢之極!”
明離一抹嘴邊血水,說道:“我不是什麼俠者,更不懂什麼俠道,但我答應過他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有趣,你這小子還是這般有趣啊!”李陸吾放開了抓著小勒的手,笑道,“你師父確實就在塔內。小和尚有兩個選擇:去見他,如此明離就得死;離開此地,我這裏有枚丹藥,可療明離身上之傷,你自己選吧。”
小勒一怔,他見明離重傷之下,血流不止,性命危殆。這個人不過初識,卻要為自己做到這等地步,如今自己卻真要一走了之,不顧他死活麼?
小勒撞上了明離的目光,是那樣執拗的眼神,那裏麵分明是在說:去救你師父,不要管我!
小勒低下了頭,許久許久,他抬起頭,轉身向大雁塔走去,初時還是一步一個腳印,後來變成了飛奔……
李陸吾臉上笑容已消失。
明離卻是笑了,哈哈大笑。
“明離,你真的想死麼?”李陸吾那張俊美的臉上彌漫著濃烈的殺意。
“李陸吾!”小郡主大聲道,“你若真敢他,我決不會放過你的!”
李陸吾歎道:“小郡主,你知道小貞之事,是以才認定乃是貧道抓走空禪,但這一次,你錯了,你們都錯了!”
明離驚道:“李陸吾,你在說什麼,小貞是誰?”
李陸吾不答,自懷中取出個小瓷瓶,倒出一枚雪白的丹藥,拋給明離。
明離伸手接住,見是療傷聖藥凝雪丹,更為不解:“李陸吾,你為何要救我?”
“明離小子,好生看清楚吧,這個人世的真相……”說罷李陸吾轉身離去,須臾間消失於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