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傳 第二十九章 盲女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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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因韓離韓冰兒決戰打成了平手,是故這狀元之名便由兩人平分,又因未濟的棄權,獲得第三的歸妹反成了榜眼,第四的韓乾成了榜眼,於是此趟南詔之行便有了四人。因韓乾乃是蜀地之人,是以先行一步沿途打點,早一日離開的華山。
三日後,其餘三人來到雲台山文王殿集合。
韓歸妹站在阿離冰兒中間,隻見兩人神色尚好,當是這三日休整已然傷愈,隻是這二人間隙甚深,竟一眼也不瞧對方,彼此神情竟極是冷漠。
韓歸妹看在眼裏,不由歎息一聲。
韓離見他歎息,奇道:“小妹,你不是一心想要下山遊玩麼,今日遂你心願,卻又何故歎息?”
韓歸妹歎道:“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雖有心,可憐碰上兩個木頭人,什麼興致都掃了啊。”
韓冰兒冷冷道:“你不學好,盡吟些不倫不類的歪詩,誰願理你……快站好,堡主到了。”
韓離心想:你爹就是你爹,又何必還對著我們稱什麼堡主?
此時卻見堡主韓晉及各位部主相繼到齊,其中不乏師父連翹及生父韓節在內,母親茗兒此時也正陪在韓節身邊,最叫他驚訝詫異的是韓未濟也來了,就站在韓解身後。
卻聽韓晉以那溫潤的聲音說道:“雛鳥初成,當翱遊蒼穹,方能長成雄鷹。你們三人既得會試三甲,這便下山曆練曆練去吧,”他頓了一頓又道:“此次你們前往南疆,首要之事乃是南詔國護國天女女媧選舉大典,然南詔乃在南疆之地,非我大唐領土,許多繁文縟節仍需注意。此事便由韓解詳加說明。”
韓離聽他提起韓解,不由一驚,卻聽歸妹附耳道:“這韓解現任劍南節度使行軍司馬副使參軍,對南詔等西南諸國的國情頗為了解。”
韓離點頭稱是,卻見韓解走將出來,他的儒雅俊美,在韓家堡同輩弟子中確有過人之處,然韓離心中對他仍存芥蒂,見之始終不悅,當即轉過頭去不看,卻沒想如此反與韓未濟打了個照麵,他心中發慌,麵頰火熱,一時眼珠兒也不知該往哪裏轉才好,然未濟卻似根本沒瞧見他般,眼中望出,盡是空洞無神。
韓離見她如此,怔了一怔,心中好是難受,想上前勸慰,卻又知場合不可,心中悶悶,對韓解之言隻是左耳入右耳出,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麼,事後也懶得向歸妹冰兒問起。
諸事妥定,兩個時辰後,三人便要起程下山。其間連翹茗兒均來相送,連翹還沒怎得,茗兒自有許多難舍,拉著兒子說個不停,韓離隻是點頭應著,心中卻是另有所思,恐怕也是做耳邊風了。
“韓離!”
猛聽得連翹厲聲一喝,韓離嚇得大跳,冷汗跌冒,弱聲道:“師父,您還有什麼吩咐麼?”
“將你娘方才說的話重複一遍。”連翹表情嚴肅,倒不像是玩笑。
韓離麵色潮紅,結結巴巴得道:“這個……那個……我娘方才說……”
茗兒看在眼裏,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伸手整理一番兒子衣襟,微笑道:“好啊,什麼都不必說了,你一路保重,平平安安就是。”
韓離眼眶一熱,點頭澀聲道:“娘,您說得話我都會謹記在心的,您放心好了。”
“你娘的話謹記在心,那師父我的話呢,可要做耳邊風了麼?”
連翹冷不丁插了一句,倒是醋意十足,韓離心中發悚,又自冷汗不禁:“師父您說的話自然也都記得?”
“那師父我說了什麼呢?”
“這個……”
連翹見他窘狀,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邁步上前,一把楸住韓離耳朵,在他耳邊大聲叫道:“給我聽清楚了,第一次出門,千萬不要給我惹事生非!”
“惹事生非?”韓離吃驚不已,喃喃道,“好端端的,我幹麼要去惹事生非?”
連翹見他癡呆的模樣,不禁又笑道:“好啊,不逗你了,出門在外,凡事小心在意就是,記得要好生照顧自己。”
韓離點頭道:“徒兒謹記在心,隻是我這一去,師父您也要好生保重才是。”
連翹笑道:“放心啊,我還有小虎相伴,自不會感到寂寞的。”
韓離看了看蹲坐在連翹身旁的小虎,隻見它一副乞憐的樣子,分明是想與自己同行,當下伸手輕拍它腦袋,笑道:“小虎,好生留下來陪伴我師父吧,可莫要惹她生氣哦,我去去就回。”
小虎輕輕吼了一聲,也不知是否真的答應了。
“啊,十年了,我終於離開華山啊!”
在下山的路上,歸妹好不興奮,手舞足蹈,口中說個不停,如他這類人困居華山苦修十年可真是難為極了他。
韓離見他興奮的樣子,不禁笑道:“小妹這下可算是魚龍入海,自在快活了。”
歸妹大笑道:“那可不是,聽說南疆之地景致民風與中原迥然不同,今次正可大玩特玩一番。”
“你就知道玩,”韓冰兒冷不丁得插嘴道:“難道你已忘了咱們此去南詔乃是有要職在身麼?”
歸妹怔了一怔,擺手笑道:“冰兒啊,都快下山,為何還要擺出這副冷冰冰的樣子。不就是選什麼女媧麼,咱們去觀禮就是,隨道遊玩一番,卻有何不可了?”
韓冰兒搖頭道:“你倒是說得輕鬆,難道不知此行的真實目的?”
韓離見她說得嚴肅,不由好奇心起,插口問道:“難道咱們此去並非隻是觀禮而已?”
“應該不是如此簡單的……”韓冰兒一眼也不看他,也沒有再說下去。
“連你這位韓家堡千金都不知道,我們還瞎猜什麼呢。”歸妹眨眼笑道,“不過說起那南詔護國天女不知是怎樣的絕色美人,我倒想真想見識見識呢。”
二
大唐初年,南疆洱海之地小國林立,互不役屬,其中有六國較強,是為六詔,分別為:蒙巂詔、越析詔、浪穹詔、邆賧詔、施浪詔、蒙舍詔。蒙舍詔在諸詔之南,是故唐廷稱其為“南詔”。
其時南疆之民素來崇神,以創世之神女媧最受崇拜,建有女媧神殿,六詔分立之際女媧神殿便收留了不少因戰亂流離的難民,深得民心。那一代女媧亦是人中龍鳳,她斡旋於六詔之間,化解了不少衝突,並在女媧神殿主持六詔會盟,建立六詔互不侵犯之盟約,維係了南疆近二十餘年的和平。
然花無百日紅,女媧雖有神名,終究隻是一介凡人,難逃壽終之日。那任女媧死後三日,女媧神殿天地水長老秉承上任女媧遺囑,立其義女之一的羅碧為新主,然一年不到,發生了一件足可扭轉女媧神殿命運的大事,新繼任的女媧失蹤不見了。
女媧神殿的長老們當機立斷,另立羅碧的妹妹羅綺為新任女媧。然而此女才幹平平,其時南詔已然獨大,大有吞滅五詔之勢,其餘五詔詔主尋求女媧神殿庇護,是故當任女媧決定複開六詔會盟。
然而這個“會盟”最終變成了“血盟”。五詔之主均心懷鬼胎,欲借機殺死南詔王,卻被南詔王先發製人,他屠殺五詔詔主,血洗女媧神殿,就連當代女媧也難逃其毒手,從此以後女媧神殿內再無女媧,從此一蹶不振。
“血盟”事件後十六年,南詔王皮羅閣病故,其子閣羅鳳繼位,他聽從左清平官柳旭的意見,決定選出新一任女媧,作為女媧神殿之主。
晨輝透過竹窗,驅走地上那塊陰霾,閣內變得亮堂起來。
榻上男子伸了個懶腰,正想著是否該再打個盹,忽聽得“砰砰砰”三下敲門聲響,第一聲砰很輕,第二聲砰很慢,第三砰很脆。
男子下榻套上鞋襪,卻不去開門,隻是悠閑地坐在藤椅上,像是再等那第四聲。
然而許久也沒響那第四聲,男子頗覺失望,又等許久,眼見無望,他輕歎一走,起身去開門。
就在此時,忽聽門外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已然醒了,在等我敲第四聲門,我是不會這般做的,你死心吧。”她的嗓音溫軟平和,絲毫聽不出裏內有一點怨恨之意,明明是斥責人的話,卻令人聽來如沐春風,連反駁的意願都沒了。
男子又歎了一聲,說道:“是我不該,是我不對!”當下打開門扉。
卻見門外立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綠衫女子,十八九歲,肌膚白皙,容顏清秀,尤其是她微笑的模樣,如此明媚,幹淨,仿若一塊美玉,毫無瑕疵。
然而,她那雙眼睛卻是緊閉著的,從未睜開過,裏內大概隻有無盡的黑暗吧。
男子看著她,不禁又歎了一聲。
那女子道:“父親身任一國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早起來便哀聲歎氣,如何使得?”
男子苦笑道:“水兒,你太也伶牙俐齒,為父說不過你。不過今日時辰尚早,又不必上朝,也不打緊吧。”
那女子笑道:“如此,父親大人便可從容錯過早膳了。”
男子目光一亮,說道:“那可不成!”
三碗熱騰騰的米線,桌子中間稍大的瓷碗內還有三五個油餅,這一頓看些簡單,卻也豐盛。
那三碗米線湯色清潤,米線疏離,沒有一根粘合,湯是湯,米線是米線,佐料是佐料,明明都一個碗內,卻是條理分明,一清二楚。
男子嚼著米線,喝了口濃湯,讚道:“米線韌而不硬,湯頭香而不膩,水兒的手藝愈加精道了,這三碗都是給我的麼?”
水兒笑道:“那我和小籮隻能餓肚子了。”
男子哦了一聲,三兩下,他那碗米線已見底,他喝著湯,吃著油餅,說道:“這餅是小籮做的吧,本身味道不行,但和著麵湯卻十分美味。”
水兒掩嘴一笑,說道:“父親誇早了,等小籮回家,你再誇她,她才歡喜。”
“一大早的,小籮又去哪裏調皮了?”
水兒吃著油餅,說道:“我讓她出門辦點事兒,一會兒便回來。”
男子哦了一聲,喝光湯汁,又連吃兩個油餅,拍了拍肚子站起。
水兒見他飽了,沉吟半刻,開口道:“父親,關於新選女媧之事,你是如何打算?”
“自然是按往來規矩,南詔王雖為一國之主,但女媧之選乃是女媧神殿之事,我們至多做個見鑒之人罷了。”
“聽聞連唐廷也派人過來了。”
“不錯,南詔王邀請過唐皇,聽聞來的乃是號稱天下第一堡的韓家堡弟子。”
“天下第一堡,好大的口氣呢。”
“那是唐皇親賜,倒也未必是韓家堡自己人的意思,”那男子頓了頓又道,“我將代替國主於陽苴咩城迎接遠到而來的韓家堡弟子。”
“是陽苴咩城而非國都太和城麼,看來南詔王見來的是韓家堡弟子而非唐廷皇族,便不願在國都接見他們了,還要父親你代勞。”
“不能如此說,陽苴咩城本在六詔時期便是個大城,未必不如太和城,也許國主將來會遷都於此也為未可知。”
“父親,我能隨你一起去麼?”
“並無不可,”男子看著女兒,忽道,“水兒,你對女媧選舉之事為何如此上心,實話告訴爹,小籮去了哪裏?”
水兒知道瞞不過了,隻得說道:“她去了女媧神殿。”
此言一出,男子臉上笑容驟然消失,他麵色沉了下來,說道:“水兒,我說過不許你管那事,你隻將我的話當耳邊風麼?”
“女兒自然是聽爹爹話的。”水兒不緊不慢地解釋著,“當年綺姐姐說過,將碧姐姐留下來的玉簫轉贈於我,可惜她早早去了,此事變成了她的遺願。當年我太小不懂事,如今已然長大,自然不能令綺姐姐失望。我不懂得去女媧神殿的路,又看不見物事,隻好讓小籮代我去取了。”
“傻丫頭,都過去這般久了,你居然還記得。”
“自然記得,女兒自三歲以後的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楚明白。”水兒一臉篤定得道。
“三歲之後啊……”那男子又自歎了一聲。
這男子正是南詔左清平官柳旭,那女子乃是他的獨生愛女柳憶夕,小名水兒。這柳憶夕三歲生日那天遭遇巨變,失去了所有記憶,且失明失語,直到七歲那年才能開口說話。所幸她自幼聰明,性子又甚為堅韌,雖雙目失目,學語亦晚,然經過努力,如今行止猶如常人,且尤擅揣測人心,在南詔國內有“盲女心眼”的美稱。
柳旭對這女兒視若珍寶,又愛又憐,但也知她性子太倔,一旦決定之事但不可更改,他歎了一聲,說道:“也罷,那今日之事權作破例,下不為例。”
柳憶夕笑了,說道:“父親大可放心,女兒身殘,做不了女媧的。”
柳旭一怔,自己的心事居然又被她“瞧”出來了。確實,當年羅綺尚在人世時曾半開玩笑,說等水兒長大了可以做女媧,當時隻是玩笑,如今即便事真,他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就在此時,忽聽屋外一個清脆爽利的少女聲音道:“水兒,我回來啊。”
卻見門外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梳了雙馬尾辮,一對圓圓的大眼睛,水靈靈的,甚是俏皮可愛。
柳憶夕轉向她,微笑道:“小籮,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水兒,對不起,”小籮臉上笑容消失,她低下頭去,輕聲道,“小籮沒有拿到玉簫。”
柳憶夕一怔,不由麵露失望之色。
柳旭將女兒的表情看在眼裏,說道:“小籮,為何拿不到玉簫,可是因為時隔久遠,已不在女媧神殿了麼?”
“不是的,水長老將玉簫收藏得極好,隻是……”小籮抬頭望向柳憶夕,說道,“她說就在不久之前,那支玉簫給人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