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傳 第十二章 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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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時噬嗑也出來了,見得韓離韓大有,忙走了出來,笑道:“原來是大有師兄和韓離來了,快進來進去坐吧。”他年紀比小旅稍長,處事自也老練許多,開口便有圓場之意。
大有笑道:“我今番前來,隻是為送小師弟及三本《周易》而來。此間尚有其他事情得忙,不好久待了。”說著輕推韓離,含笑相送。
眼看著大有師兄轉身離去,韓離麵對曾有過結的韓旅和陌生的噬嗑,心頭不安,才到門口便又站著不動,倒是小虎輕鬆快活,四處又聞又嗅,想來是要將此地劃做自己的地盤了。
此間場麵尷尬,噬嗑輕咳一聲,正要尋點話頭來說,卻見小虎形如小狗,身上卻長著虎紋,大為怪異,不由奇道:“韓離,它是你的寵物麼,好生奇異啊。”說著俯下身去,便要將小虎抱起來。
韓離見之大驚,叫道:“它會咬人,別動!”
奇怪的事情發生,小虎性子平日高傲得緊,誰都碰不得,哪想噬嗑將它抱起,竟是溫順如綿羊。
如此變故,連韓旅也吃驚不已,他看看韓離,又瞧了瞧噬嗑懷中的小虎,隻覺莫名其妙。
噬嗑卻甚為歡喜,笑道:“韓離,我瞧你年紀比我要小,卻不知較小旅如何?”
韓離答道:“我今年七歲多三個月。”
韓旅咦了一聲:“你比我還小了三個月啊。”
噬嗑嗬嗬笑道:“那可好了,我是大師兄,小旅二師弟,阿離你就是我們的小師弟了。”
韓離呆了一呆,轉頭望向小旅,小旅也回目望來,兩人之間多少還存有芥蒂,這一對眼,便就彼此轉過頭去。
那噬嗑倒頗有大師兄的風範,為人熱忱,已將小虎放下地來,看著它四處立地盤,不由得哈哈大笑,回頭道:“小師弟,你平日在家中可有什麼耍玩的物事麼?”
畢竟是孩童心性,一開口便是玩耍之事,可惜韓離性子太鈍,不是樂園國之人,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噬嗑知道他性子內斂,不善言辭,也不以為意,笑道:“小師弟,咱們來玩雙陸,可好?”
韓離一呆,奇道:“什麼是雙陸?”
這下連噬嗑也皺起眉頭,小旅忍不住笑道:“不是吧,聽說你生長於揚州,怎會連雙陸都不知?”
噬嗑向他使個眼色,笑道:“不會不打緊,我可以慢慢教你,這並不難學。”
三人走入內室,席地而坐。噬嗑從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樣博具,擺將出來,當是所謂的雙陸了。
韓離看得清楚,那棋盤呈長方形,用象牙鑲嵌兩邊,對稱月牙形門,左右有十二個花眼,棋盤平麵分三個區域,帶壺門底座。又見噬嗑取出棋子,卻是三十個小人,黑白各半,另有骰子兩枚,呈六方體,六麵之上刻有一到六六個數字,此物倒是明離見過的,養父牛老四時常在家裏來練,不過這枚骰子用古怪的字體寫成,韓離隻能識出那個“一”字。
雙陸號稱“才子”遊戲,唐時皇家貴族之間甚為流行,韓家堡弟子來曆多是不凡,自是此道老手,韓離出生的揚州亦是大城鎮,本有許多人會玩,隻是韓離打小怪癖不合群,任何事都不聞不問,卻是從未見過這等博具,自是看得兩眼發光,甚感好奇。
噬嗑將棋盤擺在兩人麵前,數著自右到左十二個花眼,說道:“這十二個花眼是我方內外盤,內盤六眼,外盤六眼,你方則是自左往右,至我的外盤最後一眼為止,這道理應該不難明白吧。”
韓離伸左手將花眼數到六,右手從六數到十二,點了點頭。
噬嗑笑了笑,又道:“那麼現下我們來擺棋。”卻見他取出五枚白棋,放在第六個花眼中,複又在第八個花眼中放落三枚白棋,隨後在韓離的外盤,即自己的第一十三個花眼處放下五枚白棋,最後的兩枚白棋則落於韓離內盤第一隻花眼處,完罷拍手笑道:“好了,現在輪到你了。”
韓離望著棋盤好一陣,取出兩枚黑子,放在己方內盤的第二個花眼,便即與對方那兩枚白棋並排而立。
小旅一見之下,不由捧腹大笑道:“傻子,錯了,不是放這裏。”說著將那兩枚白棋取出,放在噬嗑內盤的第一個花眼中。
韓離哦了一聲,儼然有所悟,當下取出相同的棋子,放在對方棋子的對稱點上,如此弄罷,棋盤上黑白雙棋相互交錯,其間有七處空位。
噬嗑看在眼裏,笑道:“誰說小師弟傻了,他內秀得緊呢。”他取過兩枚骰子,在手上掂了掂,笑道:“行棋方式便以骰子點數為主,大者先行。”隨手一擲,見一個骰子為六點,另一個則是兩點,他將自己第八隻花眼中的棋子移動六位,放在第一十四隻花眼上,複又將第六隻花眼上的棋子移動兩位,到第八隻花眼的白棋上,行罷又道:“棋子隻能行到有自己的棋占領的位置,或著雙方均無棋的空位,若是對方占領之地,除非僅一枚棋子,不然不可落位。自然若對方真隻有一枚棋子,便能將之打掉,放於內外盤的分界處,視為敗卒。你試試吧。”
韓離取過骰子隨手一擲,卻見一個五點,一個三點。
小旅見之笑道:“大師兄,看來小師弟運氣不錯啊。”
噬嗑笑道:“且看他如何去走了。”
韓離凝思片刻,取過己方內盤第六隻花眼上的棋子,移動五格,將對方那枚白棋打掉,又取外盤第八眼中的一枚黑棋行三格,放在那枚黑棋上,行罷說道:“大師兄,到你了。”
噬嗑看著棋盤呆了呆,搖頭笑道:“好你個韓離,竟不許我救呢。”說罷骰子擲出,依點數行棋。
如此雙方你來我往,相互擲骰子,也不知是否韓離的運氣太好,每次所擲大號點數恰好可將噬嗑落單的白棋打出,小號點數又將自己落單的棋子補完,如此攻守兼備,居然十餘輪下來,白棋都給掃到北疆充軍去,黑子獨霸天下,最後十五枚棋子傲然占領對方內盤王廷,大獲全勝。
噬嗑看得目瞪口呆,小臉微微發白。
小旅大笑道:“大師兄,你不是說自己是長安第一雙陸高手,連虢國夫人也不是你的對手呢,今日怎麼了,牛皮吹破了麼?”
噬嗑哈哈一笑,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一局又算得了什麼,第一高手難道就不輸棋了,小師弟,咱們再來。”
韓離見他如此大度,也露出了笑容,點頭道:“大師兄說得是。”
第二局噬嗑不再教導韓離下棋之法,而是凝神以對,果然京城第一雙陸高手非浪得虛名,轉眼殺得韓離領土盡失,十三枚黑棋塞外充軍,僅留兩枚棋子負隅頑抗,可謂大輸虧輸了。
韓離咬了咬牙,奮力一擲,卻見是兩個六點,當下第一枚黑棋殺出,將對方落單的白棋打出邊界,第二枚棋再出,另一枚白棋又給驅走,如此兩枚黑棋各在一隻花眼內落單,竟是全無守勢的攻招。
噬嗑搖頭笑道:“小師弟,你下棋經驗終是不足啊,如此走法,必敗無疑呢。”想著便要將之一舉打落,完勝對手,當下隨手一擲,兩枚骰子在棋盤上滾了許久方才停下,居然是兩個“一”。
小旅忍俊不禁:“大師兄,你兩條光棍,能戳到誰啊。”
噬嗑哼了一聲,白他一眼。
韓離卻是凝神閉息,儼然沒曾聽見。
韓離這次擲出的仍是兩個相同的點數,依照雙陸規矩,便可依點數移動兩次,當下將之前救下的兩枚黑棋移出,複又打走對方兩枚白棋,如此己方便有六員戰將,雖說依舊勢力懸殊,卻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隨後雙方輪流投骰,噬嗑想是運氣已盡,不是連出小點,便是點數不對,既打不下韓離的棋,也救不下自己的棋,終於勝負扭轉,這一局他又輸了。
噬嗑脾氣再好,連敗之下卻也滿臉通紅,吼道:“再來一盤!”
韓離嚇了一跳,皺眉道:“大師兄,你心神不凝,還是先歇歇吧。”
噬嗑搖頭怒道:“歇什麼歇,我就不信你一個初習者竟能連勝我三局,我可是京城第一雙陸高手,無論如何也要贏你一局。閑話休說,擺棋!”
韓離無奈,隻得依言而行。
然而這雙陸既是“才子”遊戲,最考驗人之忍心耐性,噬嗑心境已亂,如何能勝。果然第三局輸得比前一局更慘。他更怒,強迫韓離再來,結果六戰皆墨,這京城第一雙陸高手竟無一勝績,顏麵掃地。
噬嗑猛然站起,大怒叫道:“韓離,你出千!”
韓離茫然不解:“我幹麼要出千,大師兄,你可不能胡亂冤枉好人。”
小旅見噬嗑氣得臉色發黑,他本就不喜韓離,此時更是添油加醋道:“是啊,韓離你一定出千了,要不然大師兄堂堂京城第一雙陸高手,又怎會連敗於你,你就老實招了吧。”
韓離更覺莫名其妙,怒目瞪視小旅,叫道:“你,你說什麼?!”
小旅吃過韓離的虧,見他又露凶態,嚇了一跳,連退幾步,咕喃道:“你自己出千,勝之不武,卻如何還來怪我?”
韓離氣得直是喘氣,幾要發作,但想到連翹的話,勉強忍住,當下抱起小虎,忿忿走出門去,再不理睬他們了。
他氣憤之下,大手大腳,卻將一枚黑棋打落於地,直滾到門外,好似也要跟他走般。
小旅在旁看棋,本就躍躍欲試,見韓離出走,笑道:“大師兄,別氣了,咱們來上一盤,如何?”
噬嗑氣得直是喘息:“我本想邀他遊戲,做個朋友,哪想他竟是這等小人,哎……”他歎了聲,稍稍冷靜了些,不由心中一動,自言自語得道,“這雙陸運氣居多,能連勝六盤也未必不可,難道我真的誤會他了?”
小旅大不耐煩:“大師兄,你到底下是不下啊。”
噬嗑哦了一聲,當下取了黑方,漫不經心的擺棋。
二
“官字兩個口,果然就是不講理!”
韓離恨恨的走出住舍,心中委屈憤怒之極,狠狠呸了一聲,下定決心,終此一生再不與這兩人為伍了。
可是離部新生中隻有這三人,從此與兩人絕交,他卻又該何所從呢。韓離抬頭望去,見到大有師兄所住的房舍,暗想自己怎會真的沒有玩伴呢,不是還有這位溫和敦厚的大師兄在麼,今晚便往他房裏住一宿吧。
正要上前敲門,猛然想起一事,一張臉卻如紙白。
隻有今晚啊,過了今晚,大有師兄不就要走了麼,此後便是十年再無緣相見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還去打攪他,徒惹傷懷,何況夜已深,他也該睡下了吧。
韓離仰望天色,六局雙陸下來,足足花了三個多時辰,此刻已近子時,大家都該睡下了,惟有他一人在這淒冷的夜裏,獨自徘徊。
韓離小小年紀,卻是個敏感倔強之人,一時心中寂寞悲苦,既然決定不打攪大有,自也不能再回新生宿舍,那就夜宿野外吧,之前在揚州早已習慣成自然了。於是他找個陰暗角落坐下來,雙手抱肩,將臉埋在膝蓋,看著天際那輪孤月,怔怔出神。
忽見對麵山頭精舍裏亮起燈火來,大有說那是未濟小睽合居之地,這般晚了,誰會漲燈,難道是她?
韓離心中的她自然不是個討人厭的小睽,腦海中回現出當時初見麵時的情景,未濟師姐的秀美容顏宛如還在眼前,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如此的溫婉動人。
她答應過握的事,當不會食言吧,如今她在做什麼呢,還在想著那隻項圈麼?
想著念著,韓離不覺間已然走近,借著燭光,韓離見得一個人影映在窗紙上,雖隻是半身,直覺告訴他此人必是未濟師姐無疑了。
但見那個人影單手托腮,若有所思,韓離心神激蕩,忍不住再走近幾步,就聽得屋裏傳出一聲幽歎,一個柔美的聲音極輕極輕得道:“師兄,如今你在做什麼,可曾想起過我呢……”話語間盡是思慕哀怨之意。
韓離猛覺心口像是給人砍了一刀,立馬轉身,飛奔而去。
那是理所當然的,我是個傻瓜,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
小瘋狗蹲坐在地,雙手抱膝,仰首望著夜空,子時已至,月亮姐姐大概也回家陪她相公了吧,偌大一片天,除了黑暗,一無所有。
昨日天命古鏡中所呈之象是否就是今夜之景呢。韓離搖了搖頭,他知道不對,因為那裏還有一顆明星,一顆血紅色的孤星。
原來都是真的啊,怪不得那日冰兒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會這般古怪,是因為自己的命相不好啊,一切都已命中注定了麼?
就在這時,忽聞異聲,韓離心中一驚,卻見小虎不知何時已到自己身旁,蹲坐在地,翹首望著自己,一對幽藍的眼眸閃爍著華彩,那裏邊有溫柔,有憐憫,有鼓勵,還有著一片至誠。
韓離再也忍受不住,熱淚狂湧而出,一把抱起其小虎,哈哈大笑:“誰說我注定孤獨一人了,小虎,我還有你啊,我還有你啊!”
小虎被他抱得透不過去了,急忙跳出韓離懷抱,衝著他直吼。
韓離哈哈一笑,隨手取過一物,丟將出去。
小虎縱身躍起,一口叼住,撒腿便跑。
“喂,小虎,你小子怎麼自個兒跑了,我是你主人,應該叼回來還給我才是。”韓離大聲叫喚,小虎卻是偷劫小賊,哪會坐以待斃,韓離叫得越急,它自是逃得越快了。
“臭小虎,真以為我抓不住你麼!”韓離縱身一撲,卻將已小虎按倒在地,隨即虎口奪食,轉身便跑。
這下輪到小虎急了,嗷嗷怒吼,急追而上,如此一個拚命追,一個死命逃,這一人一獸卻是玩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