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聽其言，握著酒盞的修長手指不由得緊了三分，骨節都發白了，卻仰頭大笑，問道：“王叔，既是臣不能怪君，步步緊逼又如何？若君要臣死，王叔又當何如？”
    朱瞻基一句話驚得席上眾人再難維持淡定姿態，行兒微微側過頭來，看向朱高燨，目帶哀求。
    朱高燧則緩慢地放下手中酒盞，腦中快速思索該如何化解小皇帝如此挑釁之言，唯一泄露出緊張情緒之舉，不過是動作略顯僵硬。
    小鳳放下手上碗筷，垂首低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不大，卻打破了亭內詭異寧靜的氣氛。此時，他抬起頭，唇角含笑，眸光熠熠，目光掃過行兒，行兒一愣，小鳳對她微頷首，而後目光落在了朱瞻基身上，他撲哧一聲先笑了，才悠悠開口道：“皇上，您嚇到臣等不要緊，可您不能讓永樂公主憂心啊。旁人不知道您的意思，小鳳有幸在宮中住了段日子，才敢冒死揣測幾分聖意。”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小鳳端起琉璃酒盞放於唇邊，小抿一口，又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此君非彼君，而彼臣非此臣。吾等若能忠君不忘國憂，吾皇已是甚感欣慰。無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吾皇可不願做個孤家寡人呢！~”
    小鳳眸光閃動，跟朱瞻基交換了眼神，說完此一句，便又似什麼都未發生一般重拾碗筷，繼續吃喝。
    不多時，一直未開口的雲王朱高燨轉著手中酒盞，輕笑出聲，悠然而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狹長鳳眸微眯，掩去妖異鬼魅，似醉似醒間再飲一杯，清冷之聲又啟，“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小王既已言，甘願為臣，必忠君之事，於君麵前，便是無牙虎，又豈能傷君？”
    朱瞻基聽後大笑三聲，朗聲道：“君臣同德，則海內安。朕雖不明，幸得眾卿在側，庶致天下於平。”朱瞻基把酒盞斟滿，起身對朱高燨頷首示禮，將杯中酒飲盡，暢快淋漓，神情感激，“能得王叔相助，瞻基終可不負皇爺爺所托了！”
    朱高燨也緩緩起身，望著朱瞻基，聲音淡漠，說道：“皇上言重了。”
    此時，席上眾人亦都起身，舉起酒盞，一陣輕風拂過，幽幽冷香襲來，行兒腦海中充斥一些畫麵，卻也隻是匆匆閃過，使她不得其意。
    “時辰不早，不知皇上願回哪處歇息？小王好做準備。”
    “今日朕便不在四叔府上叨擾了，朕與皇姑祖母許久未見，甚是想念，還需長談一番。他日朕再與四叔相約，好好敘一敘你我叔侄之情。”朱瞻基也不抬頭，徑自拉起行兒的手，跨步便出了涼亭。
    朱高燨躬身垂首，道：“恭送皇上。”
    季子衿從朱高燨身後走出，傾身行禮，緩步上前，風吹過時，青色衣擺緩緩揚起，在朱高燧身側站定，隻待朱高燨指令，好引眾人出府。
    朱瞻基回身看了眼朱高燨，笑道：“四叔請留步，季管家送朕等出府便好。”
    朱高燨身形筆直，玉冠黑發，隨風輕揚，平淡一笑，抬手道：“無妨。陛下躬親萬機，小王理應恭送皇上、皇姑母出府。”又看了眼朱高燧和小鳳，如睥睨萬裏江山，道，“三哥，尚書大人，請——”
    這雲南王府宴席吃得是驚心動魄，倘若不是心誌堅定之人，早早便瑟瑟發抖昏厥了去，更妄談全須全尾地踏出雲王府大門了。
    一路無話，每人都似在思索些什麼，直至行至王府大門，主客才又先後客氣一番。朱高燧全然不知有雙眼睛一直跟隨著他，驀地，他隱約感到好像有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句：王爺，竟認不得區區了。驚得朱高燧身形一顫，可又不見有人在他身側，隻道是自己恍惚了。
    朱瞻基單憑一口氣撐到出府，已近強弩之末，王府大門關上那一刻，他腳步頓了頓，卻再控製不住身體，晃晃悠悠險些栽倒，還好拉著行兒的手一直未鬆，加上小鳳及時伸手，才算扶穩皇帝陛下。
    眾人緩了緩，小鳳跟行兒換了位置，不著痕跡地攙著大病初愈還為他們赴了趟火海的皇帝陛下，往客棧緩步而去。
    半晌，小鳳在朱瞻基身側，輕聲問道：“皇上，您當真不怕激怒了雲王，咱們四個都有去無回了？”
    朱瞻基抿唇，微微一笑，道：“朕怕。”
    小鳳彎起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