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葬心(王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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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鐺……叮鐺……
洛陽的司徒府,悠長的走廊。
王允抱著懷中氣息全無的女子,每走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一陣輕風掠過,衣袂飛揚,如謫仙般的模樣,卻是狼狽不堪。
被軟煙羅侵蝕的身子無力到了極點。
就在剛才,他眼睜睜看著笑笑從他麵前倒了下去。
可笑,自負如他,竟然也會無力上前。
第一次,握不住她的手,放任她的離去……可是,誰又說得準呢?對於笑笑而言,或許是寧可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的。
身後,貂蟬低垂著頭,遠遠地跟著,不敢上前,卻也不敢落後太多,生怕他出了什麼事情。
叮鐺……叮鐺……
那腳踝處的銀鏈隨著腳步的移動相互敲擊,發出輕脆的聲響,那般寂寥,那般搖遠,卻又像是天界的梵唱,溫和而冰冷。
你,有沒有試過心髒停擺的感覺?
王允嚐過,還不少,整整兩回。第一回是在涼州護城河邊,看著笑笑失足墮河;第二回是在他的司徒府,看著笑笑在他麵前氣絕……
一回生,一回死。
他以為自己不知道何為恐懼。因為,一個人倘若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是值得他恐懼的呢?
可是他錯了,在林子裏,在看到那條劇毒的白眉腹攀在笑笑腳踝上時,他感覺到了恐懼。
是的,恐懼,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一刻,他明白了笑笑在他那顆一向自以為冷漠的心裏究竟占據了什麼樣的位置。
或許,在涼州的望月樓門口,在笑笑纏著他做菜的時候,那個總是笑得一臉狡猾的女孩便已經盤踞在他一向靜如死水的心裏。
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滿口都是菜譜,卻自己連一道最簡單的菜式都做不好。
她望著他,如笑春山。
他居然鬆口,自曝是“望月樓的大師傅”。
於是,他居然開始認命地為那個叫做笑笑的女孩洗手做羹湯。
看她大塊朵頤,看她饕餮大餐,他早已習慣的溫和眼裏居然會有笑意。
幾個“居然”,鬆動了他過往的人生。
靜如死水的溫和裏有了情緒的波動……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笑笑看著他的眼睛不再笑意盈盈,而是開始帶著惶然,帶著憎恨,甚至是殺意……
是為什麼呢?
對了,是因為董卓呢。
怎麼能忘了自己的使命?他是為殺董卓而來。
師傅臨死前說,天降孤星兩顆,會動搖國本,禍害朝廷。其中一個便是天煞孤星的董卓。
所以,他便要殺了董卓。
因為這朝廷是劉家的,誰也不能動搖。
當他將董卓的死訊帶給笑笑時。很意外,笑笑竟然沒有哭,可是第一回,對著她的笑臉,他一貫麻木的心有了疼痛的感覺。
直到……那一襲染了毒的血色嫁衣披上了笑笑的身。那一場血染的婚禮啊,他忘不了笑笑眼裏的錯愕,那是幸福被打碎的錯愕……
她是那麼依戀著那個一手將她帶大的男子,她是那麼地依戀著董卓,她是那麼渴望幸福的存在……
是他,親手毀了她的幸福。
但他的宿命,便是守護這劉家的天下,就算是為國捐軀也好,就算是眾叛親離也罷……死守這劉家的天下,那是他的宿命。
很小很小的時候,便有人這麼教他。
所以,董卓一定要死。
他一直深信著,也一這麼堅持著。
董卓必須死,因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他便該死!
可是掉下護城河的……為何是笑笑?
被那冰冷的河水覆頂……該是什麼樣的感覺?該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天下沒有我不會解的毒。”這話,他對笑笑說過。
可是這回,他食言了。
因為這毒,是他親手練製的,無解。
貂蟬手中所使的毒,不是別的,是他親自練製的白眉腹之毒。
練製這毒,是一時興起,也是心存恐懼。
因為,笑笑曾遭此蛇吻。
笑笑曾麵臨過的危險,他便絕對不允許再有第二次機會發生,即使那機會渺茫得微乎其微。
白眉腹,是一種毒蛇。
其實,王允也有那種特質,溫柔的、冰冷的……毒蛇。
但他不在乎,他曾經想過,隻要笑笑在他身邊就好,是恨他,是愛他,他都不在乎的。
可是,她卻寧可死,也不想留在他身邊。
“義父大人……”耳邊傳來貂蟬怯怯的聲音。
王允充耳未聞,仍是抱著懷中早已氣息全無的女子,走出司徒府,翻身上馬,將笑笑小心翼翼地置在胸前,他一路策馬狂奔。
冷風迎麵而來,他下意識地將笑笑護在懷裏,明知她沒有知覺……
是嫉妒吧,他真的很嫉妒董卓,一樣的天煞孤星,一樣悲慘孤寂的命運。
為什麼上天給董卓一個笑笑,而他,卻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他必須用溫和的表相來掩飾所有的孤寂?
為什麼明明痛得連呼吸都仿佛已經停止,他還必須笑得一臉溫和?
天長日久,那溫和的笑意仿佛已是一個長在他臉上的麵具,怎麼都扯不掉……
就像現在,他抱著懷中的女子那冰涼的屍身,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是天煞孤星,你的命運是克死所有與你有關的人,甚至禍及天下!”
“你這天煞孤星,你哪有哭泣的權力和資本!”
……
原來,連哭泣都必須有資本,而他沒有。
厭憎的目光,一次次的鞭打,一次次的訓斥……
溫和地對待周遭的人,周遭的事;溫和地麵對每一個厭憎的目光;甚至……溫和地殺人。
於是,那一個白衣的少年,學會了溫和。
即使是死,也一樣可以笑得很溫和的人。
師傅說的那兩顆天降孤星中,他也有一份。或許,他真是一個卑劣的人,他隱藏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呢。
他,是天煞孤星。
跟董卓一樣的天煞孤星。
可偏偏,他還滿口家國天下,滿口皇室朝廷。
聽師傅說,他出生那一日,府中後院滿池的荷花都化作了紅色,宛如地獄那瘋長的妖異紅蓮……
然後,師傅正好從門前走過。師傅說,他命犯天煞。
於是,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的雙足,便被鎖上了銀鏈……
那是一生的枷鎖,一生的桎梏。
師傅說,那鏈子,可以鎖住他的煞氣,可以保他周圍的人平安。
所以,所有的苦,都必須由他一個人來承受。
母親恐懼的眼神,父親厭憎的責打,兄弟間的嘻鬧永遠沒有他的那一份……
絕纖塵,是師傅賜他的名字,絕然於凡世之外,不染一絲塵埃。
可他,有另一個名字,王允,那個官拜司徒的王允,那個背負了家國天下的王允。
可笑,明明連家都沒有,哪來的家國天下?他又為何要誓死捍衛那皇室朝廷?
太久了,久到……他已經記不起初衷了,隻記得,那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他的師傅,一次次地告誡,要誓死悍衛這劉家的天下。
看哪,他有多麼偉大。
王司徒英名在外,為保皇室那般的盡心竭力,可是事實的真相,永遠是那麼諷刺而可笑。
叮鐺……叮鐺……
隨著馬兒飛揚的四蹄,王允的腳踝上,那銀白的鏈子急促地敲擊,發生淩亂的聲音。
選了上好的棺木,在一塊離洛陽很遠的地方,他終於親手埋葬了笑笑。
“希望董卓,一輩子都找不到你”,眯著雙眸,看著躺在棺木裏仍是雙頰栩栩如生的笑笑,王允開口,聲音溫和而悲涼,“除了我,誰也找不到你。”
“你……到底還是我的。”笑,他道。
合上棺蓋,他咬破了食指,書寫碑文。
……碑文隻有兩個字,“葬心”。
笑笑,我殉了我的心來陪你,那是我唯一僅有的。
也許,你棄若敝屣。
……
即使,我身負枷鎖。
即使,你對我心存厭懼。
被遺棄的感覺,很可怕,我不想獨自一個人。所以,卑劣也好,殘忍也好,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你離開。
即使,你詛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