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爭安若姐弟各顯其能 殺太後何進擾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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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不允。”隻聽得一聲略帶寒意的聲音。
我忙回頭,卻見那小毒舌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盤腿坐在我的榻上,看他略帶敵意和譏誚的神情,倒仿佛是有人要搶他心愛的玩具一般。
婉公主也不惱,隻一徑淡淡笑開,“協兒,姐姐跟你討個人都不成了麼?”
劉協沉著臉走下榻,“除她外,協兒宮裏的婢子由著姐姐挑。”
聞言,我忍不住暗歎一聲。
“姐姐跟這安若投緣得緊呢。”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垂下眼簾,由著這皇家姐弟討論我的最終歸屬問題,而我,卻仿佛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什麼是人權淪喪,今日我算是徹頭徹尾地體會到了。
“朕也要。”某人披上龍袍,唯恐天下不亂地湊熱鬧。
抬手拭了拭冷汗,我暗自喟歎,什麼時候我又從無人問津的醜女成了人人爭搶的香餑餑?而且麵前三人我哪個都得罪不起……
“辯?”劉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皇兄臨陣倒戈。
“皇姐也要,皇弟也要,不如歸我好了,皆大歡喜。”笑眯眯地,劉辯一副坐享漁人之利的模樣,一身黑底紅邊的寬袖龍袍,其上繡著騰雲而出的金龍,本應不怒而威,霸氣十足。但穿在劉辯身上,看著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龐,我竟然聯想到站在T型台上的模特,漂亮有餘而威嚴不足。
婉公主看著劉協氣鼓鼓的模樣,不由得笑開,“既然如此,不如讓安若自己挑選,可好?”
聞言,我微微一愣,這麼快自主權就回到我手上了?隻是環顧三人,我卻高興不起來。
劉協冷冷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便雙手環胸站在一邊撇開頭不看我,蒼白的唇緊抿,還是倔強得令人心疼。
劉辯的神情與身上的龍袍完全不相宜,他看著我,仿佛蒙著一層霧的漂亮眼睛盯著我一眨也不眨。
婉公主也看著我,隻是眼中有著意味深長的意思,聰明如她,早已料到我會選擇誰麼?
我垂下頭,在心底哀歎一聲,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腳步,站到了婉公主身後。
婉公主麵上神色未變,仍是微笑,“好了,皇上,你該去上朝了。”
劉辯無限惋惜地看我一眼,“唉,本來還想讓你做刨冰來著。”說著,便轉身上朝去也。
“協兒,姐姐也要回宮了。”婉公主嘴角的笑優雅得無懈可擊。
劉協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瞪著我,襯得他的臉頰愈發的蒼白如雪。
狠了狠心,我硬著頭皮,轉身跟著婉公主一起離開了那間小屋。
我沒有敢回頭看他。
在昭德宮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婉公主答應我會找個時機遣我出宮。昭德宮裏,我真真是個閑人,比起在昭寰宮受那小毒舌的荼毒,這簡直是身在天堂。而且他從未到昭德宮來找我麻煩。隻是不知道一個人被折磨慣了,是不是會被磨出慣性,我竟然有些擔心那小毒舌。
他,晚上還是不敢吹燈麼?
他,還是每天都穿著厚重而華麗的衣飾麼?
他,還是每晚都做惡夢麼?
看吧,我真的是被折磨瘋了。
三日後的正午,陽光有些烈,婉公主遣人來傳我過去。
隨著傳話的侍女一起到婉公主的寢宮,我低著頭,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卑微形象,唯恐自己出了什麼差錯,喪失了出宮的機會不說,保不定連頸上人頭都得一並丟了。
畢竟,對於這個婉公主,我是一點概念都沒有。我是不是太大意了,就這麼糊裏糊塗地隨了她回來。
一進到公主的寢宮,一股涼意便撲麵而來,說不出的舒服,不帶一絲暑氣,我不由有些好奇,微微側目,四下張望著。卻原來是在房間的西北角有一隻銅盆,盆內放著幾塊冰,冰上覆著紅綢,那紅綢早已濕透。
“抬起頭來。”手中團扇輕搖,婉公主淡淡的開口。
我聽話地抬頭,看向婉公主,她正坐在銅鏡前,長發垂直腰間。她其實也不過十七、八的模樣,在我之前的那個世界,可能隻是一個高中生而已,隻是看她,分明是城府頗深的模樣。
“在昭德宮還待得慣麼?”婉公主開口,一派溫和。
“是,隻是不知公主何日送我出宮?”沒有客套,我忍不住直言。
“明日吧,明日出宮。”
我略帶一絲驚喜,居然這麼快!
“我並沒有向太皇太後提起過你的存在,所以明日趁我去西山進香禮佛之時,你便可隨我一同出宮了。”入下手中的團扇,她隨手拿起一邊的木梳,輕輕梳過長發,淡淡道。
原來她隻是假意答應劉協,其實並未如他所願呢。
“恕我愚魯,不知公主為何如此幫我?”微微遲疑了一下,我壓仰不住心中的疑竇,終是開口。
聞言,婉公主竟是笑了起來,“安若是聰明之人,本宮便也直言,本宮不希望你留在宮中,因為皇上和陳留王皆屬意於你,如果兄弟為此反目,實不為本宮所樂見,況且……。”
況且?
“況且,前日騎都尉曹操托人進來一份大禮,要求本宮幫忙送你出宮。”婉公主笑道。
曹操?我微微一愣,居然是他!大禮?他為了我會送什麼大禮?
婉公主有些費力地挽起長發,纖指微微一抖,發絲又散落了下來。銅鏡中的她,竟是微微有些狼狽,隻是此時的她,反倒有了一絲人味,不再那麼的遙不可及,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
我忍不住上前,自她手中接過木梳,細細梳過她如緞的長發。隻是心下有些好奇,以她公主之尊,為何要自己梳發?
婉公主微微一愣,從銅鏡裏看向我,半晌,才輕輕開口,“我一向習慣自己梳發。”神情間,竟是帶了幾分動人的落寞。
這樣的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也會落寞麼?
微微垂下眼簾,我注意到手中的木梳有些粗劣,木柄處被磨得很是光滑,一看便知用了很久。再看這屋內的陳設,無一樣不是極盡奢華,唯獨手上的木梳,寒酸得奇怪。
“睹物思人?”下意識地,我開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她竟是沒有反駁,也沒有惱羞成怒。
“真是羨慕呢。”微微彎起唇,我低頭看向手中粗劣的木梳,心裏緩緩滑過一絲不知名的疼痛。
我也有,我也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可以用來睹物思人。他親手做的木偶娃娃、銀釵……好多好多。就如董卓所言,我的擁有的,比誰都多,都好。
可是,我竟是連一件都沒有來得及帶出來……
所以,想他的時候,就試著微笑吧。
或許那樣,我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人叫我笑笑。
微笑,那是我唯一僅有可以用來想念他的東西了呢。
一聲輕脆的聲響,有什麼東西碎了,我下意識地撫了撫心口,隨即失笑。碎的不是我的心,是銅盆裏的冰。
那融化的水聲敲擊在銅盆內發出“叮叮鐺鐺”的悅耳聲響。
伸手自我手中拿過木梳,婉公主又恢複了常色,“下去吧。”
“我。”我低頭謝恩,轉身退了出去。
剛出了寢宮的門,一股熱浪便迎麵而來。剛抬頭,便見一人自我麵前走過,行色匆匆的模樣。
我細細一看,此人竟是張讓。那與我有過兩麵之緣,十常侍之一的張讓。此時的他麵帶焦急,腳步虛浮,不見一絲的扯高氣揚了,也沒有注意到我。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裏那個女子的容顏,她左頰醜若無鹽,但嘴角卻是噙著一抹笑。
終於,可以出宮了。
張讓慌張的神態並未在我腦海中留下太多鮮明的印象,畢竟,一旦出了這皇宮,那麼這裏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是一個演員,用古時候的專用術語來講,就是戲子。都說戲子無情,但倘若無情,又豈能傷痕累累?
可是此時的我,卻已然成了驚弓之鳥,不敢與任何有太多的交集,因為,在他們的舞台上,我隻能做一個無力的觀眾。
看著他們或悲哀,或死亡。
老天爺真的同我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劉協,劉辯,還有婉公主,他們都距離我太遙遠,他們注定演出一場悲哀的默劇。
既然我無力改變,那麼,我可不可以選擇不當觀眾?
所以,出宮吧,眼不見為淨。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正趴在銅鏡前,嘴角噙著一抹笑意。
做夢了麼?不記得夢到了什麼,但應該是幸福的事呢。
婉公主的貼身侍婢來傳話,要我換上衣服去昭德宮門口等候。
匆匆換了侍婢的衣服,我低頭出了房門。一路走過長廓,耳邊忽然聽得一陣“叮鐺”作響。
心下猛地一頓,我想起了記憶裏某個總是一臉溫和的白衣男子。
抑製住心底的緊迫感,我下意識地撫了撫頸上的項墜,那是一根細細的紅繩,繩上墜著一顆小小的,白色的飾物。
細細看時,才發現那是一顆牙,森森的白,白得令人膽寒。
那是一顆毒牙,在某一個清晨,那個笑得一臉溫和的白衣男子,他對我說,笑笑,隨我回洛陽吧。
而我,心裏長了一顆毒牙。那條名叫白眉腹的蛇,它已死的屍身或許已經腐壞,但它的毒牙卻嵌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回,我是真的動了殺意。生平第一次,想殺了一個人。
他叫,王允。
可是當真好笑,當我失去一切的時候,卻唯獨沒有失去這枚毒牙,或許是心血來潮,我竟然用一根紅繩穿了它戴在了頸上。
那枚毒牙在六月如火的日光下反射出森森的青白。
偶爾吹來一絲風,也是熱的,然後耳邊便又傳來“叮鐺”的聲響。
我抬頭,隨即微微揚唇,當真是杯弓蛇影,那不過是屋簷的風鈴被風掠過的聲音呢。
“安若姑娘麼?”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一愣,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你是?”我仔細打量那人,十足的太監模樣,但那一身鮮豔的錦衣表明他決非一個普通的太監,莫非也是十常侍之一?
“公主不會來了。”他的聲音尖銳得奇怪。
我一臉的深受打擊,隨即又楔而不舍地繼續追問,“為何?”
“太皇太後遇害了。”他的表情帶了一絲悲憤。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董太後?那個我入宮第一眼所見到的那個不怒而威的老夫人?死了?
“何進鴆殺了太皇太後!”那太監咬牙怒斥。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劇本: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太後於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於文陵;張讓等流言於外,言公鴆殺董後,欲謀大事……
汗……這情景,怎生得如此熟悉……
董太後之死,於我,之前早在劇本裏便看過,現在也是從這太監口中所知,所以並沒有多大的感觸。
但是,隨之而來的那一場葬禮,便讓我不得不體會到了生與死的界限。
董太後果然是葬在文陵,我站在婉公主身後,目睹了整個葬禮。
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在那個途中隨處可見餓殍的年代,這個葬禮當真奢華。
我看到了一身帝王袍的劉辯,他腰間係著一根白色的帶子,一雙漂亮的眼睛仍是仿佛蒙著一層霧氣,但那雙眼裏卻隱隱透露著擔憂。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到了那個小毒舌,他木然站在靈柩之前,一身白衣,一臉蒼白。
據三國演義所載:“中平六年夏四月,靈帝病篤,召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後事。何進起身屠家,因妹入宮為貴人,生皇子辯,遂立為皇後,進由是得權重任。帝又寵幸王美人,生皇子協。何後嫉妒,鴆殺王美人。皇子協養於董太後宮中。”
寥寥幾句,聽來隻是一段敘述,但是那個小毒舌,劉協,他該是度過怎樣一段童年?隻是無論如何,那個曾一手想將他扶上皇位的董太後,於他,畢竟有著養育之恩。若沒有董太後的庇護,在這個吃人皇宮裏,小毒舌想必早已屍骨無存了吧。
董太後死了,難道真如何後所料,這皇宮就是她一手掌控的天下了麼?
可惜不是。
此時,我突然一陣慌亂,因為,我突然想起董卓。
曆史上,這便是動亂的開篇吧。
董卓,也是這個時候被何進召入洛陽的。
端著果盤,我低頭走過冗長安靜的走廊,走廊簷上的風鈴不時被風掠起,發出“叮鐺”的聲響。
已是七月,天氣一如既往的炎熱。
董太後的死表麵已經平靜無波,但內裏卻是暗潮洶湧,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正蠢蠢欲動,四處散波著董太後被鴆殺的真相。
一切,都是動亂的前兆。即使是在這個隻有蟬鳴的夏日午後,一切是那麼寧靜。
但我,竟卻是仿佛感覺到了風雨欲來風滿樓的蕭瑟。
而董太後的死,也是婉公主暫沒有心思來管送我出宮的事,一時這事竟是被擱置了下來。
“呀!”一聲驚呼。
“撲通”一聲,有什麼掉進河裏的聲音。
“救命……救……命……”驚惶失措的呼救聲。
我腳下微微一頓,隨即扔下手中的果盤一路飛奔。
荷花池內,粉色的荷花朵朵盛開,暈染得整片池子美不盛收,但現在卻有一個女子正在水中呼救。
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我莫名地輕顫了一下。
那一日,在護城河邊,那滅頂而來的水……那瀕臨死亡的恐懼……
對於水,我有著莫名的懼意。
“救命……救救我……”那個聲音喊得撕心裂肺。
我倉皇四下環顧,這荷花池一向少有人來。咬牙,我解下纏在腰間的帶子,投擲在水麵上。
“抓住!”不管在曆史上她是不是合該今日溺水而亡,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過往,也不知道她的未來……
所以,我想救她。
幸好她剛剛失足,仍沒有到池心,慌亂中,她的手握住了我的腰帶。
趴在岸邊,我努力地伸手。
終於,我握住了她不停地撲水的手。
“咳!咳!咳!……”坐在岸邊,她一陣劇烈的咳嗽。
“沒事吧。”在她身旁坐下,我側頭看她。
被水浸透的長發順服地粘在臉上,看不清楚她的容貌,隻依稀絕對是個美人。
“謝謝你救我。”咳了一陣,她側頭看我,嫣然一笑。
我微微一愣,總感覺她十分的眼熟。
“呀,糟了。”她忽然驚呼一聲,站起身來,隨即腳下一軟。
“怎麼了?”皺眉扶住她,我問。
“什麼時辰了?”她有些驚惶。
我抬頭看了看太陽,已經漸漸西沉。
“你能不能……”她遲疑了一下。
“嗯?”
“今天皇太後壽誕,命我進宮表演,我這副模樣……”她微微紅了臉,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你想跟我換衣服?”我微笑。
“呃,可以麼?”她看著我,一臉企盼。
我不可置否地解下衣裙。
於是,在這宮裏少有人來的地方,兩個甚至是素未蒙麵的女子悄悄換了衣服。
“謝謝,真的謝謝你。”她握著我的手,笑得明豔動人。
我恍惚,真的好熟悉。
可是腦中微微有些混沌,待我穿上她一身濕嗒嗒的衣服時,天已經黑了。
她拉著我的手,“宴會快開始了,真的謝謝你,下回來宮裏一定將衣服還你。”說著,她提了裙擺快快地飛奔了出去。
我低頭,看到了一塊白色的紗巾,那一定是她用來覆麵的。
低頭撿起,我轉身獨自一人走回走廊。
月牙高高懸起,勾嵌在黑色的天幕上,流泄一地銀光。有晚風襲來,絲絲涼意,衣裙竟是很快便被風吹幹了。
那是一襲月牙白的絲質的舞衣,隨風靈動,我仰頭癡癡地望著天空裏如勾的銀月,一時竟是仿佛要隨風羽化成仙一般。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叮鐺……叮鐺……”
我微微一愣,隨即釋然,該是屋簷的鈴聲吧。
那個聲音在我身後停住。
“怎麼在這裏?”一個溫和到無以複加的聲音。
我一下子僵住。
那個聲音是,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