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弄醒還是幾個小時以後。
    他迷迷糊糊從被窩裏探出身子，直接撞見的是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睛。剛剛回暖的身體登時僵硬了起來，伸展到一半的手臂尷尬地停頓在半空中。
    男人斂下眼睛不做聲。空間裏彌漫起奇怪的氛圍。
    「阿綱不會有事吧！」是男人成熟爽朗的聲音，從紙門後麵傳來的響亮朝氣的聲線，陌生而熟悉。一瞬間他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保持僵直的狀態瞪大了眼睛。
    誰？
    心想不會吧不會吧，在男人瑣碎的黑發穿過紙門從黑壓壓的飛機頭裏麵冒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情不自禁張大了嘴巴。
    「喲，阿綱！」
    男人咧開了嘴，燦爛的笑容之後是沒有見識過的穩重。他怔怔望向男人下巴上深深的刀疤，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來應對。
    這個人他是記得的，不可能不認識，跟雲雀恭彌一樣在並盛中學存在感極強的男人，耀眼到無法忽視的……
    山本武。
    人很帥，體育全能，學習成績挺爛但運氣從來都很好。上下學偶爾會跟他打招呼的少數幾位，但是如果說是朋友又稱不上。
    十年前的自己跟誰都沒法好好相處，不是出於被欺負的邊緣就是像陌生人一樣遠遠疏離。從小學廢柴綱的名聲就開始被傳播，本以為進了初中情況會變得好一點，但同在並盛的小學同學有不少還是進了並盛中學。從第一天進校就開始被嘲笑，而朋友這樣的存在簡直就是奢望。
    本來有這樣的心情想要拚一拚的。破罐子破摔他還怕什麼。
    突然有一天，他發現就連太靠近他的人也會被默默排擠。最後叫囂得最狠跟他劃清界限最明顯的家夥竟然也是曾經跟他親切相處的人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奢求朋友了。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從一開始想要擺脫困境，到再也不想掙紮，其實過不了多久吧？
    所以即使山本和京子他們對自己伸出了手，他也沒有勇氣回報這些微薄的施恩。
    「阿綱？」山本的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又伸出手揉揉他的腦袋，麵對他的那笑容簡直算溫柔。
    然後那隻手立刻被雲雀拐掉。
    「啊哈哈，雲雀還是這麼護著阿綱啊哈哈！」
    完全不以為意啊這個人，麵對雲雀學長還可以這樣傻笑不知道逃嗎！
    慌忙抬頭去看雲雀，卻發現雲雀已經把拐子收進去了。根本沒有繼續攻擊的打算。
    這算表示表示他們關係還不錯麼麼麼？（抓頭）山本還好理解，雖然不熟但那種大條的性格在成績上完全體現得出來啊。但是如果是雲雀學長，應該是最討厭山本這種喜歡亂來的家夥吧，別問我為什麼知道他很亂來我就是知道沒有為什麼。可是草壁不是可以很安全地呆在雲雀學長周圍嗎他都沒事耶，哦不不能說完全沒事……
    完全混亂了orz…
    哐！銀亮的長拐直接砸向他的額頭。
    「草食，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對對對對對不起雲雀學長……」哭號出道歉的話他隻想現在暈過去。雲雀學長你的力道掌握的真好，可以把我痛死又不讓我暈掉TAT。
    「啊哈哈，感情真好啊。阿綱跟雲雀~」
    山本同學，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天然……這哪裏像關係好的樣子啊！
    「那麼，你。看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雲雀挑起鳳眼，眼睛直視著他的方向，但那趕人口氣分明不是對他說的。
    「哈？誰？」他不明所以，習慣性去抓頭發卻牽動傷口，嘶，有點疼……
    「嗯嗯，阿綱看起來不錯。之後的也拜托你啦，大家都很擔心呢。」
    山本說著便起身，拍怕身上有些皺的西服，背起腳邊筒狀的物體，揮手跟他道別。
    「……？」山本？才來就要走了？
    雲雀已經好像不想再去理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一樣閉上眼，對於山本後麵的話不予回應。
    「阿綱，再見啦。話說十年前的樣子真的好小好可愛。」這話是對著他說的，繼續保持笑容山本卻說著讓他感到些許窘迫的話。
    什麼叫好小好可愛啊……矮就算了，男生被說成可愛算個什麼事……
    哇啊，雲雀學長睜開眼睛開始瞪人了！山本你快點走啦！
    雖然輕微，但跟他離得很近的雲雀發出哼的一聲，還是被他聽見了。不屑於什麼事的表情，在那平淡無表情的臉上，被他發現眉頭也開始皺起來。
    「雲……雲雀學長？」
    換做幾天前的他，定是不敢這麼叫出來。或許跟著雲雀可以正常對話的不到兩個小時，已經有什麼開始變化了。讓他感覺到了熟悉的親切感，可以催使這個膽小的澤田綱吉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叫出雲雀的名字。
    「我說過多少遍，不要這樣叫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像清冽的冷泉，毫不客氣的譴責的語氣。
    綱吉莫名地感覺很受傷。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低下頭道著歉，他開始為剛才的想法感到羞恥。什麼跟雲雀學長在十年後關係很好什麼的，怎麼可能！自己絕對是太崇拜學長了才會做這樣的白日夢……
    而被微涼的手指抬起下顎的時候他這才看清雲雀眼裏閃過的驚訝的情緒，不是浮於表麵的光芒，而是流散在眼底的更為深邃的東西。
    他看見他的喉結在皮膚下麵做出吞咽的動作，好像想要說出什麼，又隱約地猶疑。
    「……還是叫恭彌吧……」
    他以為那不是雲雀恭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