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嘔……”昏暗的路燈下，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移動著，仿佛喝醉了酒的醉鬼。
    突然那個人雙手抓住脖子，靠著牆壁不住地幹嘔。
    緊隨而來的痙-攣讓他隻得跪趴在地，隨著粘稠的土黃色液體的吐出，他臉上的表情一瞬平和了許多。
    強撐著身子，男人雙手扶牆，自隱匿的地方踉蹌著走了出來。
    “翔！”千雪雙手捂嘴，眼前這個渾身上下被嘔吐物包裹的人，正是自己的男朋友——跳樓死掉的葉翔！
    “雪……”葉翔渾身泛著綠光，嘴角還掛著土黃色的粘稠物，眼睛卻直直地盯著羅斬玄身邊的千雪，“雪……”
    “翔！”千雪作勢就要衝過去，卻被羅斬玄一把拉住。
    “仔細看！”平靜的聲音自他口中溢出，卻仿佛要進入千雪腦海的最深處，“仔細看！用你的眼睛！千雪！”
    “哎？”千雪抬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第一次，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連對麵正向自己伸出雙手的葉翔都拖不走她的視線。
    “千雪！”葉翔突然睜圓了雙眼，大喊著千雪的名字，隨著再一次的幹嘔，“看……嘔……著我！看……”
    “翔……”千雪收回視線，再次注視著曾經的愛人——隻是短短十數日，竟已物是人非。
    “到我這裏來……雪……”葉翔的眼底泛出汙濁的黃光，每次開口都有渾濁的汙物自嘴角流出。
    “怎麼會……”千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這個人——不，準確的說他不是人，他沒有身體，有的隻有透明的綠色行頭，以及附著在透明上的汙穢顏色。
    隻見他整個身形緩緩貼近地麵，高昂著頭，最後竟然扭曲著雙腳在地上滑行？
    滑行！
    對！
    那有點像……蛇……
    千雪的雙眼泛著琉璃色的光彩，眨也不眨地盯著朝自己緩緩行進的葉翔……
    “那是……”千雪的聲音顫抖，渾身隻覺陣陣寒意，“翔的身體裏……那是什麼？”
    說話間，葉翔突然停止了動作，伴隨著更劇烈的痙-攣，他整個人一翻身倒在地上，足球大小的突起隔著那綠色的衣服四處遊走。
    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葉翔的體內肆虐著，撕扯著他的全身！
    終於，一道土黃色的光爆發之後，地上隻剩下殘缺不堪的身體碎片，飛濺的四散。
    一條幾十丈長的大蛇現出了身形。
    褐色的身軀，渾身裹著深褐色的鬃毛，看上去煞是悚然！
    大蛇緩緩抬起頭，吐著信子，感知著周圍的環境。
    刺啦刺啦的拖地之聲由弱變強，由慢變快。
    大蛇開始前進，一下在地麵上搖擺著尾巴，一下盤踞在路旁的燈柱上，所過之處除了那一抹黃，還有那氣味——令人喘不過氣的惡臭。
    偶然露出的肚皮部分是透明的顏色，隱約可以看到一顆熒著淡淡綠光的圓球正沿著肚皮內側緩緩向下移動。
    “翔——”千雪看著地上那斑斑綠光——葉翔已死身體的碎片——眼淚大顆大顆的沿著眼角滑落，眼中那琉璃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下去，“為什麼？要遇到這樣的事……為什麼……”
    “人總是被各種欲-望包圍著。”羅斬玄的聲音自千雪頭頂響起，淡淡的，靜靜的，眼底裏那泊湖水沒有一絲漣漪，“經不起誘-惑的人，隻會引來‘妄’。”
    “妄……？”
    “‘妄’，亂也。”羅斬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眼底那汪湖水卷起層層波濤，“始於‘欲’，歸於‘虛’，終於‘患’。”
    “始於‘欲’……”千雪眼中的顏色再次出現，“欲-望？”
    “無止境的欲-望終將召喚出蝕人心智的魔物。”大蛇的身影映入羅斬玄的眼中，卻入不了他的心，“‘長蛇’便是其中的一種，專門誘-惑那些勤奮卻一無所終之人，魅其至至高之處，令其享心中所想，使其甘願落入那美夢而終隕。吞其骨肉，食其魂魄。雖是最笨拙的魔物，卻也是最難對付的一種，因為——人心的欲-望總是各種各樣……”
    沒有預兆，長蛇突然張口，一股土黃色的粘稠液體直朝千雪噴去。
    千雪本能地閉眼，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羅斬玄身形未動，眼底一抹紅光閃過，整個人連同身後的千雪便被包裹在一層透明的結界中。
    “……”千雪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那高射的液體在自己麵前停住、彈開，再停住、彈開。
    被彈開的液體四處飛濺，所觸之物發出“刺刺”的聲響，被腐蝕著冒著土黃色的濃煙。
    如此數次，大蛇突然高昂蛇頭以千斤壓頂之勢砸向結界頂部。
    “那綠色的既是人的靈魂，又是人的心。”羅斬玄指著長蛇腹部那緩慢遊走的綠色光球，平靜地說。
    起先因為害怕而不敢抬頭的千雪，在發現那怪物的攻擊都被擋在球形的牆壁之外後，終於壯起膽子，順著羅斬玄手指的方向抬起了頭：“翔……那是翔，對吧？”
    羅斬玄不語。
    “救救……他……”千雪開口，卻又閉了嘴。
    她與羅斬玄不過萍水相逢，這樣過分的要求……
    “砰砰砰”
    巨大的聲響自結界外傳入耳膜，千雪捂住耳朵，隻覺頭痛欲裂。
    先前以頭攻擊無效的大蛇改用尾巴拍打結界的側麵，蛇尾與結界撞擊的瞬間竟激起五彩的光暈。
    羅斬玄站在結界中央，伸出右手輕聲道：“乾坤鏡。”
    一麵巴掌大小的八角小鏡出現在他的掌心，翻手腕，羅斬玄將鏡子拋向空中：“縛！”
    隻見那鏡子罩在大蛇的頭頂由小變大，一道紅色的光自鏡中射出，剛才還肆虐的大蛇突然定在那裏，蛇頭朝向光源不住地發出哀嚎，那聲音就像無數的鼓在擂，震蕩著人的鼓膜。
    千雪看的見，那是一條黑紅色的鏈子，什麼材質她是認不出的，但那仿佛血一般的紅卻正灼燒著大蛇的身體，令那怪物停止了動作。
    探出左手，羅斬玄隔空抓住“長蛇”拍打在結界上的尾巴，輕輕一甩：“封魔。”
    那條鏈子一圈一圈地勒緊，切割著大蛇的身體，竟硬生生將其斷成十幾截。
    隨著那巨大身軀慢慢燃燒殆盡，一紅、一綠兩顆光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街道上。
    千雪本能地爬了過去，手捧著那顆綠色的光球，眼淚簌簌地流下。
    光球裏各種畫麵不斷變化，房子、樓宇、手表以及不同神態下千雪的笑臉……
    “靈魂本是承載記憶的容器，沒有肉身，人不過是記憶碎片的集合體。”羅斬玄在一旁淡淡地道，而另外那顆紅色的球體則沿著鏡子射出的光線直直飛進鏡中，“包裹著記憶碎片的外殼則是靈魂的本質——或善良、或狡詐、或天真、或偽善……當這層殼破碎的時候，也就是靈魂殞滅之時。”
    千雪仔細的審視著手中的光球……
    完好無缺！完好無缺！
    “翔……”千雪呢喃著愛人的名字。
    “啪”
    “哢吧”
    接連的兩聲，千雪手中的光球表麵裂開了數條縫隙，在瞬間化作了塵埃，融入淒冷的夜色之中……
    “誒……”千雪一時反應不過來，眼睜睜地看著那球體化為烏有，消散在手心裏。
    “啊——”淒厲的聲音自內心最深處爆發而出，千雪的眼淚已經流幹了。
    伴著那喊聲，一聲響雷落下，大雨緊隨著瓢潑而下。
    雨中，羅斬玄隻是站在那裏，眼裏似有海嘯正在醞釀成形。
    結界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將雨滴隔絕在外，也切斷了二人與外界的交流。
    “他的本質應該是執著吧。”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千雪，羅斬玄再次開口，“就算靈魂已被吞噬，仍要在最愛的人麵前保持那光鮮的外表，哪怕是虛無。”
    “你到底……”千雪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背影，“是什麼人？”
    “天師。”羅斬玄語氣平靜，星眸映著雨色，讓人分不清是雨水映入他的眼眸亦或是他眼中之雨降落於人世成為現在之景，“連接陰陽兩界之人。”
    “天師……”千雪隻覺眼前的世界由明轉暗，最後歸於一片黑寂。
    人，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