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起，我就已經在這個大院牆內了，大約四歲的時候起，每日辰時我便開始習慣了起床紮馬步，不論寒暑。
    我是個孤兒，雖然那是在我很久以後才知道的事情，我原本以為，大家都是沒有父母的。聽統領說，我是被一個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太監撿到宮中來的，被送到了這裏，專門為皇親國戚培養貼身侍衛，暗衛，甚至是殺手的蕭院。
    我的名字是大統領取的，帶著他自己的心願。隻是當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蕭院很久了，隻是偶爾聽人說起一次罷了。那便是真的死了吧，私心，我希望他死了，似乎這是他的願望。
    我的名字，是淩雲，大統領曾經說過，他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踏上雲端，瀟灑來去。
    可惜，從一開始，我便注定了無法淩雲。
    蕭院裏所有的孩子的基本功課不是紮馬步，也不是練習刀槍棍棒，而是學會忠誠。這裏的孩子都是在未曾懂事的時候被送進來的，所有一開始被灌輸進來的東西就不會改變。我也是。
    比起其他的人，我似乎被灌輸的更加徹底了一些，這大概就是我的天性了。每次談論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大統領都是一副無奈的樣子，似乎是慶幸，又似乎是悲傷。但是我無所謂，我的世界從來就隻有這麼大而已。
    待到我十三歲的時候，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甄選大會了。其實隻是讓那些皇親國戚們過來挑選自己中意的孩子，加以培養，分配不同的身份。
    大統領說過，要我們好好表現，如果被好的主子選走了，幸運的能成為貼身侍衛的話，便能夠飛黃騰達。
    我自然是懂的，隻是也並沒有多麼在意，隻是在等待的時候，忍不住想了一下，萬一我的主子是個討厭的人怎麼辦？我必須忠誠，即使我討厭他。這時候，倒是希望自己不要被看上才好，或者成為暗衛就好。雖然師傅說暗衛最苦，永遠見不得光，生死都沒有人會知道。
    抬眼望去，遠遠的隻有稀稀疏疏的幾個皇子，早就聽說現在的皇室人丁單薄，原來是真的，其中一個甚至都是病怏怏的快要死掉的樣子。而不遠處的那個小孩子，統領特意指給我們看過，是太子。
    太子名叫鳳嶼，聽說還隻有十一歲，身邊的同伴們有些在悄悄祈禱，如果能被太子選走就好了。
    當一群人上台開始表演自己的功夫的時候，我曾注意過，太子從頭到尾都沒有上過台，眼睛一直在往一個地方瞟，不是光明正大的看，而是看一眼，然後小心翼翼注意著有沒有被身邊的人發現，低頭看一會兒地方，又悄悄地瞟過去。
    不過不愧是太子，就算是坐著這樣的小動作，還是端著架子，一點孩子氣都沒有。
    “太子，看清楚了嗎？趕快選好想要的侍衛，還有別人要選的。”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威嚴十足，我們這一群人忍不住屏氣凝神看向太子。
    太子分明是倉促應對，卻佯裝思考片刻地站起來，恭敬地對皇帝行禮，說：“兒臣已經挑選好了。”
    “嗯，選吧，隻要選擇中意的侍衛就行，其他的可以等下次再說。”
    “是！”
    太子站直，用了短短地一瞬間掃試過我們所有人，然後指著我，說：“你跟我走吧。”
    過了片刻之後，我才意識到是自己被挑中了，雖然看起來他隻是隨便一指，剛好指著我罷了。
    “是！謝殿下。”我忙單膝下跪行禮。
    後來個人選擇自己的侍衛，甄選大會很快就結束了。所有人都選擇了自己的侍衛，除了一個人，就是那個病怏怏的皇子，才到一半的時候，他便暈了過去，早早退走了。而太子卻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當然，隻是我這麼覺得而已。
    我是個很相信宿命的人，生來做侍衛，我便不會多想，也許是我這種本分的想法剛好適合太子，所以很快太子便接受了身為侍衛的我，偶爾對我也會放下些許的防備。
    太子真不是個輕鬆的活，在蕭院練功識字雖然辛苦，可到底沒有這麼拚命過。天不亮起來練功，早晨開始學習，午飯前皇帝會叫人來考察，下午是治國方麵的學習，晚飯前他還需要聯係一小時的功。晚飯後可以稍事休息，之後還是練功和學習。
    我作為他的貼身侍衛自然是要跟著，無論是武學還是文學，我都要跟著一起學習。
    太子那時候常常跟我說：“淩雲，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便不允許你有任何的懈怠，所有的事情，你必須做到最好。至少在這皇城內，我絕對不允許你輸給其他任何侍衛。”
    我常常覺得，他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不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生活慢慢地變得不一樣了，我開始學會了爭勝。他希望我贏，我便不能輸。
    之後的十幾年，我總是同他形影不離的，隻要他需要，我必須出現在他的身邊，這是鐵則。他交代的每一個任務，絕對不允許失敗。
    偶爾我會聽到宮女太監說一些風言風語，說他變了，變得越來越冷酷了。還有他跟那個病怏怏的皇子的故事，我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隻是我從未放在心上，因為實在是用不著的信息。
    至於改變，誰不是在變呢。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成了皇宮第一侍衛，成了他身邊唯一的存在。而我卻開始迷茫了。
    我已經不再是當初在蕭院那個一心按照指令活著的淩雲，至少在太子的磨練下，我學會了思考。經曆過許多次的生死邊緣之後，我也漸漸地學會了惜命。
    我已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全心全意地忠誠於他了。
    那一日他奉召去了禦書房內，我在外麵守候，忍不住開始走神，想著自己一生是不是都會這樣過去。
    這時候，一個一身青色長衫的人從我麵前經過，我幾乎被嚇著了，因為他的功力竟然高到讓我覺察不出他的接近，當然，也是因為自己剛剛分神的關係。
    而那人似乎是覺察到我的吃驚，看了我一眼，眼中無悲無喜，繼續向前走去。我自然是認識他的，他是曹德，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被皇帝特許可以不穿宮服，穿著長衫出入的人。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皇宮第一侍衛這個名頭有些靠不住的，太子就經常說，我資質雖然不錯，可到底不是天才。而剛剛經過的這個人就絕對是在我之上的。
    我以後也會變成一個像他一樣的行屍走肉嗎？我恐慌了。
    出乎意料地，曹德竟然卻走回到我身邊，對我說：“侍衛隻要記住兩個字：忠誠。這是蕭院的信條，想太多隻會讓你痛苦罷了。”
    我覺得他一定是經曆過什麼的，可我從他眼裏什麼都沒有看出來，隻能恭敬地行禮。
    忠誠，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弄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了。
    在我尚未理清自己的情緒的時候，我第一次對太子的命令失手了。一個怪裏怪氣的年輕人，可他的功夫很高，高到可以把我耍得團團轉。
    太子以前說過，他不需要廢物。我怕自己會成為他不需要的廢物。
    太子跟鳳九霄的事情，我從來都是知道的，可是始終是有些冷眼旁觀的。等他需要找人說話的時候，我自然地上前接話，這是一個心照不宣地事情，因為他也沒有別人可說了。所以我一次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拋棄我。
    我曾為此沾沾自喜過，可如今這些卻成了厚厚的枷鎖，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第一次，我產生了想要逃離的想法，這種想法是背棄我忠誠的信條的。
    然後他對我說，去小黑屋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