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觀的女人揮起長鞭，打向再三逼近的瘋子。
    她的眼裏盛滿仇恨，不再有絲毫熾情的渴望。
    “你究竟是誰？”
    “你認為我是誰？”
    女人認出了瀟瀟手中的大刀，此際，天空正盤旋著一隻展翅的黑鷹，一路跟隨。
    女人的態度斬釘截鐵，“我認得這把刀以及大漠獨有的梟鷹。”
    女人還認出了她的舊情人就是被這把大刀攔腰砍斷成兩截，上肢與下肢分離異處，死狀淒慘，眼珠子還被這鷹給叼了。
    觀觀狐疑反問：“妳說，他是誰？”
    女人厲聲如魑魅，尖聲一叫，似是落入恐怖的往事。
    她猶記得舊情人與大漠第一刀相約比試的那日，全身裹緊的大漠第一刀深藏不露，不出聲，隻噓了個哨音，雲彩裏頓時飛來了一隻黝黑的梟鷹。
    梟鷹停駐在他晶亮的大刀上，彷佛那是牠棲身的枝枒。
    女人抖著長鞭，跑了。
    觀觀追了上去，勢必問個明白。
    女人扔下一句話，“他就是大漠第一刀，他就是！他就是！”
    女人千真萬確沒看錯，眼前的刀確實是當時那把刀，而那翱翔的鳥兒也的確是當時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獨占刀鋒的梟鷹。
    隻是女人看清了物，卻認錯了人。
    那日起，中原江湖亟於追尋的蹤影，因為女人的錯認，因為二王子善善的被迫緘默，因為劫浪的護主，而換了人物，改了容顏，起了波瀾。
    觀觀將此消息放出去，原來，一向躲躲藏藏保持神秘的大漠第一刀就是八弟啊！
    至於二哥善善為何在樹林裏以大漠第一刀自稱，也解釋的過去，不過是為了保護八弟，特意掩蓋了真相。
    那二人相濡以沫的兄弟情誼，自然該是如此。
    ***
    瀟瀟牽著一匹醜陋的瘦馬，問牠，誰是大漠第一刀？
    瘦馬的眼裏盡是淚水，哀號他逝去的主人。
    一人，一馬，一梟鷹，漸漸走遠了，走入一團霧氣中，沒有回頭。
    ***
    這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一開始，就錯了。
    出生時的孱弱，母後的眼淚牽引司馬鳴替他運氣，導致後來的傳言，人言可畏，是個錯誤。
    一身英才慧思，牽引著父親萬般疼愛，導致兄弟忌妒懷恨，獨寵有罪，是個錯誤。
    心存仁義對待子民，所到之處如沐雲雨，萬民愛戴，是個錯誤。
    而這全部的錯誤抵不過最致命的一個：善善協助他出城時，遞上了一把大漠之刀。
    這個錯誤，引動中原江湖人物的心思，或是不懷好意，或是各懷鬼胎，或是最可怕的那一個，懷著複仇的心情等候。
    在樓蘭，沒人知道大漠第一刀做了哪些事，因為他絕不會在樓蘭出刀，他的刀隻在外地現身，東南西北都出現過此人的蹤跡，行蹤神秘，刀法利落，索命無數。
    ***
    一人，一馬，一梟鷹，在陌上行進著。
    無人知，那是一匹靈馬，懂得避開江湖血路，也無人知，那是一隻隻棲劍枒的靈鷹，識得血腥氣味。
    眼力所及的路並不長，前方卻永遠也走不完。
    忽然，人累了，倦了，也兼之困惑了，他撩起了沾血的長袍，為何自己能忍著身上穿著一件血衣，這麼一想，就在一處荒郊溪邊認真地洗起衣裳來。
    洗淨了衣袍，暗數天上的星辰，他突然唱起了一支歌兒，他唱了一曲又一曲，見那馬兒依舊流著淚，踱過去摸摸馬兒身上的鬃毛，又在牠耳邊吟哦，這次唱得更溫柔長情，彷佛情人纏綿低語。
    唱玩了，也極盡逗弄了，馬兒的淚還汩汩垂著。
    “我有印象，你喜歡聽曲兒，每當你聽了曲，就特別有精神。”他將瘦馬牽至樹下，打算今晚倚樹而眠。
    他沒有瘋，隻是行徑反常讓人誤以為他瘋了。
    當女人嘶吼著“他就是大漠第一刀，他就是！他就是！”，那心底的烏雲卻突然消散，了解女人說的那個人其實是他的二哥善善。
    他不斷安撫這匹頹老的瘦馬，馬兒一徑流淚，瀟瀟指著天上的星月訴說往事，提及最多的是二哥。
    他的二哥並沒有騙他，因為善善早就說過有很多事埋著，藏著，至於是那些秘密？這把大漠第一刀，會替他帶來解答。
    他以刀當枕，應付暗夜突襲的猛獸。
    白骨般的月色照耀在青慘慘的大漠之刀上，印出了斑駁難顯的伽羅文字：善善。
    “好名字，善善，善善，……。”拾回皎潔的心月，瀟瀟認了這個名。
    他摟著失怙的馬兒，告訴自己，不應該的，不應該讓錯誤一路錯下去。
    他又望向熟睡的梟鷹，對他說：“我累了，牠垮了，如今隻能靠你，梟鷹啊！”
    ***
    觀觀和他的女人隔著半裏遠跟在後頭，他的女人轉變心意之速好比揚長而去的胭脂馬，他還記得數日前女人的眼裏還懷著對八弟的愛戀，卻在亮出大漠之刀的同時消散於無形。更好笑的是，女人變成了一個複仇的夜叉，從嘴角裏惡狠狠地逼出一句話，此人必須死，那個大漠第一刀必須死。死在任何一個人的手裏都好，他一死，我便從了你，至死不渝。
    觀觀相信女人口中的至死不渝，殊不知，那是一個輕諾的低賤之人。
    太子所謂的女人是個禍水，之於三王子觀觀，尤言之過輕了。
    ***
    說來說去，瀟瀟花了大半時間把二王子善善與自己的手足情誼交代了一遍，清晨破曉時，在樹下發現了一朵紫色的牽牛花。
    牽牛花瓣上的露珠點點晶亮，煞是好看啊！
    他將朝開夕闔的牽牛花摘下，奉給了老馬。
    老馬不流淚了，牠笑了。想起主人翁迦羅夜曾經說過他從未見過牽牛花。老馬笑乃因他以為牽牛花是一種奇特高絕的神花，沒想到居然長在最底層的地下。牠的笑是對牽牛花的一番恥笑。
    牠很壞，牠是一個對八王子不懷好意的馬兒，於是，他興起了惡念，以牠天生之能，牠能認出二王子善善遺留在中原的足印，若能尋得這足印，就能把八王子帶向險境，讓他消失。
    消失吧，八王子，你這個沒尾巴的王子，居然砍了我的主人，你消失吧！
    老馬抖了抖身子，認真地吃起綠草嫩葉，隻有把自己喂飽，才能走得更遠。這麼一思量，老馬頓覺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
    於是，陌上，一人一馬一梟鷹，在和煦的陽光籠罩下，有了方向。
    八王子說：“帶我回樓蘭，我的好馬兒啊！……。”
    馬兒邁開蹄步，依著牠自己的心思，卻將人帶往另一條江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