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4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那一日,漢朝的宮殿裏衝出了一隊護衛隊。
護衛隊前進的方向朝西,一路向紅霞的光芒挺進。
擔任護衛的隊長身著鐵鎧,頭戴鐵盔,肩上牢牢係著紅披風,身後鹹是一群精壯的精兵。隊伍並不長,隻有區區十人的兵騎,他們走了千裏,準備踏入沙漠。
紅披風遮蔽了後方士兵的視野,這一支精兵立刻變換隊形,排成了一行。
十個人,十雙眼睛狠狠盯著風的來處。
沙是平緩的,而地是流線的。
無馬蹄,無痕跡,直到第二日正午,護衛隊長驚覺有異,十雙眼睛才開始彼此互視,心懸一人。
此刻,他們才正式心懸一人。
樓蘭太子。
護衛隊長領命前來迎接此人,地點約定在中土往樓蘭千裏的沙漠十裏處,一個叫碎丘的地名。
碎丘,隻是一個地標,被風化的地貌時時改變,描不出正確的模樣,隻能憑著這一個地標,認出這裏是碎丘。
碎丘極易辨認,一棵高聳入雲的枯木,張牙五爪,樹皮上刻著兩個字“碎丘”。這記號是不會移動的,任憑風如何把廣袤的大漠吹亂,碎丘永遠隻能是這樣的景致。悲涼,荒蕪,伴點兒孤寂。
碎丘的枯木在十裏外就能輕易察見,原因無它,因為方圓百裏隻能找到這一棵樹,沒有第二株。
護衛隊長領命在碎丘把樓蘭王子接到漢宮,執行任務前,他挑選了九位熟悉幹燥地區的精兵一齊前往。昨日,是王子的馬隊言定會合的日期。但是,平沙裏沒有半點聲響,依此看來,王子在往漢宮移駕的路途顯然出了事。
“隊長,要不要派人往前探勘?”一名精兵訥問著。
“就你去吧,記住,有任何奇怪的動靜立刻回頭。”護衛隊長下了命令,那精兵二話不說,快馬如風,揚起了漫天的塵沙直往西去。
在黃昏前,精兵急急奔回,下馬時用滾的,掩不去內心的焦慌。
“何事如此慌張?是不是他們出事了?”護衛隊長將人從地上拉起,雙瞳睜得晶亮。
精兵搖頭,他搖頭時把頭盔也抖落了。“稟告隊長,有兩個碎丘。”
隊長再問:“把話說清楚,什麼兩個碎丘?”
那精兵這才說個明白:“樓蘭王子在前麵一個也叫碎丘的地方等候我們,我們快去吧。”
“你的意思是,前麵也有一個地方叫碎丘?你沒看錯?”隊長摸不著頭緒,碎丘是獨一無二的,要說有兩個,那絕對是海市蜃樓,一個十足的幻影。
“正是。”
“快帶我前去!”上馬,十個人催著馬,向另一個碎丘疾呼奔行。
這就是護衛隊首度與樓蘭王子交手的情景。
然而,他們迎接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二王子。
十人的護衛隊再西行二十裏,溫度驟降的平沙中,二王子身著玉潤的白衣,一派優閑,身邊的侍者搖著蒲扇,氣定等著漢朝使者的迎接。
二王子所在的地點一如碎丘該有的地貌,一棵參天的枯木,刻著“碎丘”二字。
一模一樣的場景,漢兵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碎丘。
但那也不重要了,爭辯是無益的,此時,最重要的是把人迎入漢宮。
枯木下的馬兒健壯肥美,在樓蘭護衛隊的指揮下透出罕見的靈光。不可藐視的一支護衛隊,令人難以想見這是臣服於漢朝的樓蘭軍。
兩軍護衛隊遙遙相見時,暗中探究彼此的軍旅實力。
漢朝的護衛隊有十人,樓蘭的亦如是,這是雙方原先擬定的人數。
各派十人的護衛隊,樓蘭軍不得再前進,護主隻能到此。
二王子用手招來本軍護衛隊長,附耳說了一些重要的機情:“護衛隊長,記得回去時帶上這句話。”最後的道別,護衛隊長臉上闇了下來,接過二王子從頸上解下的玉佩時,沉重如烏雲罩天。
二王子出手阻止樓蘭軍再往前,伸出的手臂一作勢,樓蘭軍全部退下。
十人的漢精兵抵達枯木前,下馬,作揖,威風凜凜的漢朝隊長腰配著劍,雙拳交握於胸前,態度恭謹。
“你們來遲了,我等了你們整整一天。”聲音煞是沉穩有餘,似低回的管簫,二王子有一副上等的嗓音。
漢兵無語,麵對擺在眼前兩個碎丘的事實,滿腦疑雲,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們見上了二王子一麵,當下也不再追究了。這二王子與漢朝的王公貴族不同,除了身上散發出特殊的西北地域氣質,還挾著一絲隱隱的劍氣。
離開前,二王子令眾人後退,刷出背上長劍輕輕一劃,在枯木上再補上兩個字“此非”,因此,樹皮上有了四個字“此非碎丘”。
二王子的手掌背極端鐵美,他的手淡淡劃著劃著,那字頓時硬朗浮出。
他收劍,輕緩跨上了馬,把漢兵的疑惑全不當一回事。
這是漢兵第一次撞見樓蘭二王子的作風。
碎丘怎麼可能有兩個?
“像這樣的枯樹樓蘭很多,我不過帶了一株來,要不然,這裏可以有三個、五個、甚至百來個碎丘。”二王子解開了漢兵的悶頭。
枯木是他從樓蘭帶來的。
二王子善善,被父王指定前來漢朝,臨行的前一晚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隻知道一件事,碎丘是個好地方。
他沒拜訪過碎丘,卻早已風聞碎丘的淒壯風光。
天高,地遠,雲在千裏之遙,而人,更在萬裏之迢。
碎丘是一個尋不到人煙的地點。
護衛隊護駕東行,一路上,二王子夾在中央位置,在進入漢宮前他是樓蘭的二王子,在進入漢宮後,他將成為樓蘭送給漢朝的人質。
一個丟了性命也無所謂的人質。
漢朝的未央宮氣派雄偉,百官重臣商議要事後,談到了樓蘭遣來的人質。
為了展現泱泱大國的氣魄,人質被安頓在一處豪奢的殿堂。
當群臣一言一句談論著隻聞人響不見本尊麵容的樓蘭人質時,臉上盡是大國得意的贏笑。表麵的贏笑是真的,但他們笑畢,迎麵走來一位氣質翩翩的西北人士時,還猜測著這是哪一國的使者,如此玉樹臨風,讓人頻頻回頭。
二王子上階時神情專注,聽見了兩三句對他的評論。
“聽說樓蘭的人質是當今樓蘭國的太子。”
“我看這樓蘭肯定是在我堂堂大漢的底下稱臣了,嗬嗬。”
二王子默不作聲繼續上台階,石階上至最高層,通報人向裏一報,樓蘭二王子的名號亮了三遍,二王子善善入了殿,後方群臣開始一陣騷動。
原來如此,父王本來是要派大哥前來漢朝當人質的。
善善一邊入殿一邊思索,被送來的卻不是大哥而是自己。
一切都來得很突然。
漢朝與樓蘭,大國與邊疆小國,長年為了求取利益不得不作一些交換。
漢為了掌握匈奴的動向需要樓蘭提供情報,而匈奴為了掌握漢的動向需要樓蘭提供軍機。樓蘭的處境怨不得人,隻能怨天。
為了生存,父王早些年就開始向漢交換重要物品,現在,輪到自己也被送上了。善善的多慮性格使他思考不透,為何是自己被送過來?
方才聽見大臣說是大哥該來的,那麼,自己究竟是怎麼被臨時更換掉的?
善善沒有多於的時間再慮,眼前的漢王和要臣確定他是二王子而非太子後,顯然略微不悅。
這不悅的麵色雖隻是驚鴻一瞥,但善善卻瞧得一清二楚。
他們要的是樓蘭太子而不是二王子,這一點,著實令漢朝難堪。
那昭示著,樓蘭並非誠心誠意和漢朝友好,犧牲了二王子也沒關係。
善善回到自己未來將長住的小殿後,徹夜思之。
“我的處境堪憂啊。”他對著一朗清月歎了一口氣。
漢朝待他如上賓,雖是人質,卻招來數名色藝雙全的妙齡女子陪侍,這一些,他原本都不愛。
善善不喜漁色,也不愛貪杯,初到漢朝之夜,他權衡了周圍的狀況,喚來了美酒,摟擁著美女,親上了芳頰。
脂粉味兒,酒香味兒,霎時,二王子的寢宮如一場燈紅酒綠的淫穢之地。
門外有禁軍探哨,探了一夜,等到天明時才離去。
一連三天,探哨的禁軍隱身在暗處,向漢王回報同樣的內容:樓蘭二王子不過是個性好漁色又貪杯之人,此人胸無點墨,是個邊疆的俗人,不值一顧。
第四日,探哨的人不再探了。
二王子善善仍是夜夜笙歌飲酒作樂,瞭知監視他的探子雖離去,眼前這一群鶯鶯燕燕卻有可能也是其中的探子。
他睜亮了深黑的眸子,片刻也不敢鬆懈。
長夜漫漫,每一日都是火灼的難忍,這一夜,他終於失去了耐心,掀開了暖被,坐在書房裏。
燭火是滅的,善善不打算燃燈。
他等著一個人,那個人,八王子,不喜歡豔麗的紅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