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邃漆黑，沒有一點星月之光在閃爍。一架東京至北京的客機正平靜地飛行其中。座艙內，乘客有的在打盹、有的在閱讀雜誌。空調的氣流盤旋著，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卻不擾人。
    二十二歲的青山凜楓雙手背在腦後，枕著舒適的座椅，望著顯示屏裏的影視，神情卻略顯凝重。
    “北京啊，要到了嗎。”他喃喃了下，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將頭轉向另一邊，問：“誒，桓哥，這樣真的好？”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但稱其老人，又好像有些不合適。因為估計沒哪個老人會像他那般，身著一件花俏炫彩的襯衣，將腦後的頭發束起。還帶著一對耳機，閉著眼，陶醉在座椅顯示屏裏的音樂中。
    老人睜開一隻眼，斜視著他問：“啊？怎麼了，乖孫子？”
    “砰！！！”
    “不要裝傻！我們逃離日本，這樣來中國，真的好嗎？！”凜楓一拳打在他頭上，怒吼道。隨後又垂下視線，神色裏浮現了幾許哀愁，聲音也低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有個家，現在卻……”
    “嘶……你個臭小子就這麼對你爺爺啊，也不想想你爺爺這老骨頭還經得起不。”青山桓捂住被打的腦袋，直起身，調整了下坐姿。雖然嘴上抱怨著，臉上卻盈滿了笑意，對凜楓擺了擺手：“安心、安心啦。家沒了，以後再找一個就好了嘛。”
    聽到這漫不經心的話，凜楓不免蹙眉，再次瞪視過去。然而對方還是笑臉相迎，和煦又燦爛。拿他沒轍，凜楓隻好把雙手交叉在胸前，氣衝衝地又問：“那你告訴我，我心髒上的到底是什麼？那兩個人又是誰？為什麼為了‘它’而追殺我們？”
    這話同時，凜楓用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能清晰地感到，除了本有的心跳，還有另一層輕微的搏動。咚、咚、咚……
    “而且他們仿佛認識桓哥你……？”那時凜楓的眼光變得疑惑複雜。
    “認識我也不奇怪，你爺爺可是寶刀未老啊。”青山桓衝他爽朗地笑了笑，頭還隨著音樂的節奏一擺一擺。
    “吵死了！”凜楓再度怒斥，“是誰在上次的戰鬥中差點受傷？！”
    青山桓搖了搖食指，眯著眼睛說：“那是爺爺顧及你，不敢用全力啊，乖孫子。”
    “啊啊啊啊！！！”凜楓忍無可忍地抱著頭，大叫：“我說了！不要用那個稱呼叫我！你個蠢貨老頭！”
    青山桓點點頭，欣然應答：“好，乖孫子。”
    凜楓氣結。其實他明白，爺爺又在回避問題了。可他這樣追問，對爺爺也沒有一點作用。於是他壓下怒火，深呼吸了幾下，強作平靜地問：“那你總得告訴我，我們來中國究竟做什麼？你說有朋友在中國，他能讓‘這東西’與我心髒分離，不會騙人的吧？以前怎麼沒聽你說，你在中國還有朋友……？”
    “放心，爺爺不會……”青山桓先是拍著凜楓的肩膀。但突然，他怔住了。
    察覺到爺爺的異樣，凜楓的眉頭皺了下，疑慮地問：“怎麼了？”
    青山桓沒作答，但他臉上的笑意卻快速褪了去，換上一種凝重和嚴肅，令人感到一絲畏怯。頓了會，他才恢複少許的笑容，說：“他們來了。”
    “他們？！”凜楓的腦子裏第一時間浮現了那追殺他們的兩人。滿心的焦躁，他當即起身憤憤道：“奶奶的，居然追到這裏來了！我去收拾他們！”
    “乖。”青山桓卻拽住他的手，將他拉回原位，笑著說：“你好好坐在這裏，爺爺去。”
    “可……！”凜楓還想說什麼，但忽然間青山桓的身影憑空消失了。看著旁邊空缺的位置，凜楓愣了愣，隨即憤然地啐了一口。
    客機表層、機身背上。
    一名妖豔邪魅的女性娉婷而立。她身著一件青黛色的露肩式人魚裙，細密的黑色漁網襪裹覆著頎長的雙腿，形如一張完美的蛛網。右手腕上有三個精致圓潤的黑鐲，略顯優雅和高貴。身處高空的氣流中，她黑紅相間的發絲飄揚飛舞，又增添了幾分狂野與殺意。
    青山桓站在對麵幾十米處，麵無表情。與對方的發絲飛揚相反，即使在這種環境下，他渾身上下依然靜如止水。好似一座雕像，凝定而冰冷。
    女人見狀，不禁輕輕笑了笑。她朝四麵環顧一圈，夜幕依然籠罩著天地。隻不過站在飛機表層的背上看，顯得更加開闊無垠了。昏暝的雲霧一陣又一陣掠過，她飄動的人魚裙發出“呼啦呼啦”聲。
    那時她把目光投向青山桓，用戲謔的語氣開口了：“啊呀呀，哲雨大人猜得不錯，你們果然選擇逃往中國？”
    青山桓沉默，彈了彈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拿起別在腰間的日本太刀，冷聲問：“你一個人？”
    女人勾起嘴角，答非所問：“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呀，你孫子會嚇壞的。”
    盡管她臉上仍然帶著妖嬈的笑意，但仔細看，便能發現她鮮紅的眼瞳中淨是警戒與厲色。
    麻煩了，被他發現了。她心下閃過這個念頭。
    青山桓不為所動，他直直地盯著女人，眼中的冷厲與深寒，幾乎可以凍結人的全身血液。與剛才那明朗陽光、和爽隨性的爺爺完全是天壤之別。
    那，是殺手散發出來的氣息。
    麵對這種情形，女人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她抬起右手，忽地，她的周圍出現了幾隻撲簌著翅膀的、血紅的幻影蝙蝠。
    眼中光芒一閃，霎時所有血蝙蝠向青山桓疾飛而去！如同一道道淩厲的紅色光束。
    青山桓立馬拔出太刀，閃電般正麵衝鋒過去，同時一揮一斬一刺。那身形恍如疾風迅影電光火石，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那些蝙蝠靠近他的眨眼，已然爆裂破散，化作飛濺的紅色星光。
    但女人又召喚出更多的血蝙蝠，“吱吱吱”地從四麵八方飛射過來。
    青山桓卻急速旋轉起身體，形成一道刀刃旋風，迅猛地朝女人和血蝙蝠席卷而去！
    所有蝙蝠瞬間被絞個粉碎。臨近女人的刹那，他舉起太刀狠狠向她一刺！
    可同時破碎的蝙蝠重新聚集在女人身前，正好替她擋住那一刀。兩者撞擊爆發出一道環形能量波，更有不少紅色電流在“吱吱”地閃動。
    隨即青山桓又加大手中的力道，太刀震顫著，穿透了凝聚的幻影蝙蝠，一點點刺下。紅色光芒映照著那年老的臉，明滅不定，使他看起來愈加冷酷陰鬱。女人則深鎖著眉，咬緊牙，拚命維持蝙蝠抵擋。
    猛然，她的右手用盡全力向前一推，漫天的血蝙蝠頓時狂亂地飛出，青山桓隨之被轟飛。
    但很快他便穩住身形，落在飛機背上。同時對她甩出三支手裏劍！
    女人趕緊飛退。“砰砰砰！”三支手裏劍恰好射中她先前的位置。可沒等她回神，三支手裏劍突然化作一條條扭動的蔓藤，朝她“嗖嗖嗖”地激射過去！
    她驚然地立馬飛向夜空。然而蔓藤跟著轉彎，無限伸長地緊追她後麵，同時蔓藤迅速抽芽成長，生出一片片青葉、一個個花蕾，舒展綻放。像有了自我的靈魂意誌，靈動炫美；又像被灌注了魔法般，神奇夢幻。
    不到片刻，整個客機都被密密麻麻的粗大蔓藤纏繞住了！
    座艙內當即一陣晃動，乘客們嘩然聳動。有的掀開了簾子，推開機窗板，透過加厚玻璃，他們看見那些蔓藤交錯糾纏，上麵長滿了薔薇花。更驚奇的是，這些薔薇花呈青綠色，泛著微弱的光芒，小巧玲瓏，美得令人難以置信。
    不少人站起身，大聲驚呼：“蔓藤？！這花……？！喂喂，這、這……！”
    “搞什麼啊？！到底啥玩意？！喂喂？！空姐！有沒有誰出來解釋下？！”
    同時機內廣播響起：“各位！各位乘客鎮定點，這……！”
    凜楓額頭上滲出了些許汗水，緊張地左右顧盼：“不是吧！桓哥那家夥……！”
    飛機表層的背上。
    此時女人的雙手、雙腿、腰肢都已被蔓藤死死纏住，鮮血順著那裏涔涔流下。任她怎樣奮力掙紮搖晃，也擺脫不了絲毫。並且蔓藤還越收越緊，隱約可以聽見某種絞動的聲音。
    青山桓站在不遠處，表情依舊冷血殘酷得可怕。那時他雙手合十，十指快速地扭動結印。
    忽然，那些蔓藤上的薔薇花瓣開始飄散飛揚，猶如鋪天紛飛的雪花，青青閃耀，飄忽炫目。到最後，千千萬萬的青色花瓣飄浮在夜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球體，以飛機為中心，緩緩旋動。
    像極了一個自轉的行星，華麗壯觀。又似是無盡黑暗中的千億星辰，閃閃爍爍。
    座艙內頓時轟動了。乘客們爭先恐後地擁到機窗邊，指著外麵大喊：“啊啊！快看！快看啊！那、那些是什麼？！好漂亮啊！”
    “喂喂別去！快坐下！那東西是什麼你都不知道啊！萬一……！”
    與此同時，青山桓扭動的十指停了下來。半白的發絲下，那雙眼睛陰冷森然地盯著女人。然後他嘴唇張啟，低沉地念出四個字：“落葉鴻歸。”
    回應他的意誌，霎時無數花瓣加速旋動。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終就像看到了一場盛大狂烈的青色風暴，在整個蒼穹席卷肆虐。璀璨耀眼，徹底照亮了黑夜。伴隨著怒吼的風聲，穿雲裂石。
    座艙內則陷入了天昏地暗中。花瓣狂亂地交叉飛射，好如一把把利刃劃破飛機表殼、機窗。玻璃爆破炸裂，氣流瞬間便將幾名乘客卷入萬丈高空。
    其餘乘客也爆發了前所未有的驚叫聲，死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頭發與衣服猛烈飄舞，紙張漫天飛散。照明閃閃滅滅，警報聲四起。還有不少人跌倒在走道上翻滾，大聲呼救。
    同時兩排氧氣罩從上麵垂下，乘客們不顧一切地、慌亂地趕緊抓住，帶在自己鼻上。
    狂風吹得凜楓睜不開眼，劇烈的搖晃與震動一陣接一陣。耳畔嘈雜混亂，他隻能擰著眉頭，艱難地、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靠、靠！桓哥你……也不至於用……這麼頂級的招數吧！”
    這樣持續了好久，終於，那漫天的青色花瓣呈河流狀，一條條交織著，漸漸朝八方散去。形如縱橫交旋的立交橋。又仿佛真的是青綠的銀河在流淌，直到天際的彼端。還似一場華美神幻的不滅煙火，使人心曠神怡。
    不顧腳下的飛機猶自左傾右斜、搖搖欲墜，青山桓不緊不慢地走到女人麵前，看那女人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他的神情仍舊未有絲毫波動。然後他鎮定自如地、隨手便將太刀捅進女人肚子裏。
    好似，切肉般隨意。
    “唔！唔！”女人嘔出一大口鮮血。她臉色慘白，四肢還在被蔓藤纏住，於是隻能睥睨青山桓，虛弱地冷笑著：“果然、果然讓你生氣了啊，真是可怕呢……”
    青山桓不予理睬，自顧自地絞動手中的太刀，麵不改色。
    “唔唔啊啊！！”更多的血液從女人口中湧出，細長的眉毛因為痛苦緊緊蹙在一起。長發在風暴中狂舞飄揚，淒豔而慘烈。不過她還是勉力擠出一個冷笑：“你孫子，不、不管了嗎？”
    剛好那時，飛機的一片機翼也轟然折斷，火焰乍現。飛機就像一隻折翼的巨鳥，在空中翻轉一圈，隨即倒栽著急速墜落！
    更多的乘客被拋入空中，耳鼻俱裂，仿若風暴中飄飛破碎的紙片。
    然而縱使在這驚險危急的墜落下，青山桓仍然像是處於平靜無風的環境裏。不帶感情地注視著女人，他一字一頓地、沉聲道：“我說過，不要再靠近我孫子。不然……”
    那一瞬，青山桓的語聲變得森冷無比：“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話畢，他的身影憑空消失在原地。
    無際夜空中。
    “啊啊啊啊！！！！！！桓哥！！！！！！”被拋出飛機的凜楓大聲呐喊，他直直地往下飛落。整個一天旋地轉，雲層散開又合攏。
    就在他以為完了的時候，猛然身體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急墜的身形也頓時緩了下來。他怔了一秒，反應過來時連忙抬頭叫道：“桓哥！”
    青山桓此時正橫抱著凜楓，在夜空中徐緩地下降。他的腳下，青色的花瓣飛旋飄轉，閃著晶瑩的光亮。似乎正是它們緩解了下墜的速度。
    低頭對凜楓燦爛一笑，他說：“怎麼樣，爺爺來得及時吧？”
    見那笑臉突然離自己這麼近，凜楓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他急促地呼吸著，望了望上空，問：“那，桓哥！”
    青山桓同他一起朝上空望去，表情凝重了些：“是吸血鬼葛洛麗雅。”
    聽到這個名字，凜楓的眼裏立刻湧現出了深重的焦慮，問：“那現在我們怎麼辦？原本不是打算到北京後，再轉機去河南鄭州？現在他們已經發現我們的蹤跡，如果直接去鄭州找你朋友，會不會把他也連累了！”
    “而且敵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派更多人追殺我們。雖然桓哥你很強，但是！”瞪著青山桓，凜楓激動了起來。
    青山桓若有所思地垂下視線，眼眸深而暗。許久他微微笑道：“說得也是呢。”
    “那……！”凜楓的話戛然中斷。他自己也不知怎樣繼續了。
    於是四周陷入了深深的默然。與剛才震天撼地、驚心動魄的一幕形成鮮明的對比，甚至有一種不真實感。剩下夜空中的風還在“呼呼”拂過，兩人的頭發與衣服輕輕飄動。再向遠方望去，黑暗沉寂的大地上，已然可以看見零丁的燈光在閃動。
    已經到了啊，北京。
    但忽地，青山桓的眼底掠過一絲驚異的色彩。他的目光完全凝定不動了，渾身都已僵住。接著更多的神色在他眼中浮現：疑惑、警戒、殺意、驚喜！
    凜楓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不解地問：“怎麼？”
    青山桓看向遠方燈光閃爍處，第一次在孫子麵子表現得很深沉。他的瞳孔映著點點微光，眼神驀地迷離空茫。眼前閃過幾幅零碎而熟悉的畫麵，那是他遙遠如隔世的記憶。許久許久，他不可思議地、低啞地喟歎道：“北京啊，怎麼會……月耀神身體裏的能量，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城市……”
    眼底的光逐漸凝聚，透出絲絲犀利，他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念道：“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