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多雨，一連數日的大雨讓路麵上有了淺淺的流水，水流順著青州水渠彙入城外的青江。
    青江之上煙雨朦朧，雨中江景有種別樣的美感。
    極目望去，隱約得見一葉小舟於江上漂浮。
    慕容玨一改往日衣著豔麗，穿了一襲黑衣，襯得他臉色愈發白皙，連唇色都淡了幾分，但卻絲毫未掩住他清麗的容顏，反而多了幾分脆弱之美。
    寧塵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良久後無奈問道：“既是暈船，為何非要走水路？”
    原本馬車坐得好好的，可慕容玨看見奔騰不息的青江之後非要走水路，寧塵隻好買下一葉小舟，兩人乘舟而行，可惜還不到半日，慕容玨就難受得臉色蒼白，活像水裏爬上來的水鬼。
    慕容玨閉著眼睛不想說話，這是他第二次坐船，並未像第一次時那般嘔吐，說明是有好轉的。
    “放心吧，多經曆幾次肯定就不暈了。”暈船確實難受，但比起第一次來說已經好得太多了。
    寧塵不知該如何說他，隻沉默看著江上風光，若是不暈船，這樣的美景確實不錯。
    等了許久沒聽到他說話，慕容玨睜開眼睛，身如鬆柏的白衣人背對著他站在風雨中，墨發隨風飄動，衣袂翻飛，雨水根本落不到他的身上，恍惚間慕容玨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怡人的冷香，令人身心都舒坦不少。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像我這樣的人，幾乎不能有弱點，越是害怕越要克服。”
    慕容玨是在解釋方才寧塵問他為何非要乘船的問題，他並非如表麵上那般不諳世事，要守住玉柳山莊有多不容易，從他爹三十幾歲時就生出白發，也能看出一二。
    他彎著腰走出小小的船艙，與寧塵並肩而立，寧塵有些不讚同地看向他：“不舒服就去裏麵坐著。”
    慕容玨不服氣道：“怎麼就允許你表演雨水不沾身呐，我也可以。”
    說著就用內力震開了雨水。
    不料他用力過猛，小船側偏了一下，寧塵連忙穩住船身：“小心。”
    慕容玨尷尬地摸了下鼻梁，心想還好這船夠結實。
    “話說我一直挺好奇，你用得什麼香呀？比我在家見過的任何一種香料都好聞。”
    寧塵微微一愣，有些疑惑，麵上欲言又止，醞釀許久也隻吐出五個字：“我從不用香。”
    如果這個時候慕容玨看向他的話，就會發現他耳根到脖頸紅了一片。
    可惜此時慕容玨已經沒心思聽寧塵說了什麼，他的目光看向遠處，水麵上似乎飄著一團粉色，霧有些大看不真切。
    “那是什麼？”
    “似乎是個人。”寧塵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個粉色的物體在江麵飄著。
    “我去看看。”慕容玨當即道，想必是有人失足落水了。
    寧塵攔住他：“我去。”
    說罷也不等慕容玨反應，身形如風一般朝著那物體而去，片刻後他將人往船上一扔。
    “是個女人。”慕容玨驚訝道，“年紀不大，真是可惜了。”
    寧塵麵色變了幾分，“身體浮腫，應該是在水裏泡得久了。”
    慕容玨打量了一番：“看上去也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也無中毒之兆，估計是失足落水溺亡的。”
    “令牌。”寧塵指了下她的腰部。
    慕容玨偏著頭看向女子腰側，果然有一塊令牌被壓在身下，隻露出一角，他拿起來一看，挑眉道：“巧了。”
    寧塵定睛看去，上頭刻著三個字——白鶴門。
    竟然是白鶴門的人。
    “溺水之人腹中會有積水，可是你看她腹部平平，並無腫脹之相，這說明在落水前就已經死了。”寧塵否定了方才慕容玨的推測。
    慕容玨捏著下巴一臉沉思：“殺人拋屍？”
    “不如將她送回白鶴門，剛好借機行事。”
    就這麼扔了好像也不是事兒，人死了總要入土為安。
    寧塵沒什麼意見，於是兩人也不再乘船，白鶴門在青江上遊，逆流而上太耗費時間，將船靠岸後，寧塵去找了一輛馬車。
    慕容玨沒有和屍體共乘一車的喜好，於是兩人各坐在馬車的側方，朝著白鶴門的方向而去。
    白鶴門建在青州最高處，背靠群山，前望青江，這個位置可以說是得天獨厚。
    門口的守衛隻有兩人，寧塵對其中一人道：“在下淩雲山寧塵，求見門主。”
    守衛並不買賬：“門主近日事務纏身，誰都不見，公子請回。”
    寧塵沒有因此人的傲慢而惱怒，他心平氣和地問了句：“敢問貴府近日可有什麼人走失？”
    兩名守衛瞬間變了臉色，互相對視一眼，急聲問道：“公子何意？”
    寧塵心下了然，看來白鶴門確實有人失蹤，從他們的反應來看，失蹤的還不是普通弟子或者丫鬟，難道他之前猜得沒錯……
    “我二人於江中尋得一人，已然氣絕，見其身上帶著白鶴門的令牌，故將屍身送回。”寧塵道。
    守衛已然慌了，其中一人連滾帶爬地跑去通報。
    不一會兒，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疾行而來，身後跟著一群隨從，想來這就是白鶴門門主喬雲鶴，他看起來悲痛欲絕。
    “門主，就是這兩人。”
    喬雲鶴看向寧塵和慕容玨，嘴唇微微顫抖：“屍體，在哪？”
    慕容玨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馬車，立刻便有人過去查看。
    屍身被抬下來後，很快就有人圍上去，有幾個丫鬟已經痛哭流涕：“三小姐……”
    喬雲鶴控製不住似的向後退了兩步，顫聲道：“女兒……”
    慕容玨驚訝的同時又有些失望，這竟然是白鶴門的三小姐，那寧塵得到的線索豈不是又斷了？
    “門主，請節哀。”寧塵道。
    喬雲鶴強行壓下心中悲痛：“二位遠道而來，又帶回小女，此恩不能不報答，還請在門中多留些時日，等老夫忙完小女的喪事後，再答謝二位。”
    慕容玨心中暗罵：這老狐狸說得好聽，其實不就是懷疑他們是害了這三小姐的凶手麼？
    不過……如此也好，順便在白鶴門探查一番。
    “門主既開了口，卻之不恭。”
    進了入白鶴門以後，有丫鬟領著他們去到一處小院，沒有多言，隻將他們送到便匆匆離去。
    慕容玨閉眼感受片刻，四周有人守著，靠得不算近，正好可以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心中有些生氣，明明做了好事，卻被當作犯人一樣對待。
    “為何你一點也不驚訝，莫非你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慕容玨方才知道那女子身份時，第一瞬間就看向寧塵，見他一點也不驚訝。
    隻是方才他不方便問，這時才有時間和他單獨說話。
    寧塵頷首說：“她發髻上的玉簪，看著不是丫鬟用得起的，衣裳布料也是上等品，白鶴門門主喬雲鶴，膝下有兩子一女，我便有所猜測。”
    隻不過那時他並不確定，直到看見門口那兩個守衛緊張的模樣，才對心中的猜測多了幾分把握。
    “那些看著不都是很普通的東西麼？”慕容玨有一瞬間的茫然。
    寧塵攤手道：“那是因為小少爺見慣了好東西，自然不覺得有什麼是名貴的？”
    他這話並無諷刺之意，隻是陳述事實。
    正如他所說，慕容玨從小就活在金玉堆裏，還能有什麼樣的珠寶首飾入得了他的眼？
    慕容玨突然覺得，“小少爺”這個稱呼從寧塵嘴裏說出來時，讓人有些心悸，“你別這麼喊我。”
    “好吧，慕容。你有沒有覺得，白鶴門有些古怪？”寧塵突然開始說正事。
    慕容玨猝不及防：“哪……哪裏古怪？”
    “方才一路走來，有不少人盯著我們。”寧塵道。
    “這還用說，咱們現在可是嫌疑最大的。”
    “我說的不是暗中那些白鶴門弟子。”寧塵道。
    慕容玨一愣，眼前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你是說……荷花池邊上的丫鬟？”
    “不錯，不止一個。”寧塵道。
    “這麼說倒真有幾分奇怪，暗中監視的弟子是門主派來的，鬼鬼祟祟窺視的丫鬟，又是誰派來的？”慕容玨疑惑道。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凶手。”
    “你可記得那些丫鬟的模樣？”慕容玨問道。
    寧塵微微搖頭，她們衣著打扮全都一模一樣，躲閃得又快，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樣貌。
    “所以凶手就藏在白鶴門中。”慕容玨心中不平，“然而喬門主卻懷疑我們。”
    寧塵並不在意這個，畢竟真凶隻有一個，他躍身上了屋頂，發現白鶴門的景致確實有趣。
    慕容玨不知他上去幹什麼，好奇之下也跟著上去，兩人並肩站在屋頂上，讓暗中監視的人心生疑惑，但最終也裝作沒看見一般，隨他們去，隻要這兩人不離開白鶴門，就不關他們的事。
    慕容玨看到了從高山之巔傾瀉而下的瀑布，流下來的水被引入荷花池，白鶴門的設計確實有意思。
    隻可惜淩州沒有這樣的水源，不然他要在玉柳山莊也修建一個這樣的池子。
    “難怪方才一直覺得有水流聲，我還以為是青江之水，沒想到後山還有這樣的景致。”慕容玨語氣中不乏羨慕之情。
    寧塵思量一番，荷花池中的水如此清澈，原來是活水。
    隻是這瀑布看著十分壯觀，水流應該很湍急才對，為何荷花池中的水流卻十分平緩，幾乎看不出流動之態，難道有什麼機關改變了水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