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場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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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緊的趕緊的,八人一組,打小組賽,場地位置大家自己去溝通協商。”
    體育老師第三次吹響了哨子,催促著眾人做好準備。
    見深轉來的第二天。
    班級羽毛球聯賽的前一個月,各班明麵上沒說,暗地裏都在為這次比賽做準備。身為體育組組長,她們的體育老師希望自己帶的兩個班女生不爭第一,二十個班級裏起碼拿下前三。
    體育課兩個班級男生女生合並分開上課,兩個班級四十八個女生,隻剩見深與餘歡沒有組隊。
    “怎麼就你們兩個沒組隊?趕緊的,不要浪費時間。”體育老師看了眼她們,不耐煩皺下眉。
    餘歡看著地麵沒說話,見深無動於衷。
    其他女生滿臉看笑話的神情看著她倆,陳今麥格外意氣風發,滿麵春風快溢出臉頰,托著手裏球拍一顛一顛,身後幾個女生哧哧笑著。見深毫不畏懼瞪了她們一眼。
    基本都收斂起來。昨天的事還曆曆在目。
    體育老師轉向陸然和旁邊五個女生。
    “說了八個人,聽不懂還是怎麼的?這裏還有兩個人,剛好八個,趕緊的拿球拿拍,別讓我又看見你們幾個不在練習。”
    此話一出,聞言全變了臉色。其他五個臉上滿臉欲言難止和不堪入目,陸然臉直接皺成了苦瓜,眼睛快翻到天上。
    “快點的,需要再說一遍嗎?”體育老師沒給她們牢騷的機會,經過陸然旁邊時特意丟下一句話。
    “再讓我看見一次你在樹陰下苟著,學期末體育成績直接打D。”
    等離了體育老師,陸然毫不畏懼抱怨起來。
    “真是的,什麼體育老師,哪有這樣的,一點師德都沒有。”
    說完和其他五個抱成一團滾開,不忘瞟她們一眼。
    “你們跟上,省的待會兒又被美式前刺罵。”
    見深從筐裏抄了把拍,抬頭所有的羽毛球場都被占滿了。餘歡局促不安拿著拍抓著衣角,再看其餘六個女生不知何時苟到了樹陰下,體育課時的無精打采蕩然無存,一聊起八卦眉飛色舞,瞬間忘記身處人間。
    很明顯,是不打算練了。
    見深想了想,目光驀然落在某處,她拿著拍走過去。
    “哎……”餘歡顧不上見深對她討厭與否,預感到事情不妙,連忙跟上。
    不遠處的羽毛球場,陳今麥等人打得正歡。
    一隻羽毛球劃破了風,擦著陳今麥鼻尖,砸在她們對麵牆上,剛好落在她腳下。
    眾人停下手中動作,目光紛紛聚集在十幾米開外。
    陳今麥暗暗擦了下眼睛,剛剛那下驚出一身冷汗。
    遠處樹葉輕晃,柔軟的草地微風中泛起漣漪,小小地盛開。世界鍍了淡金色,熠熠生輝。在光裏站著凜冽的身影,手中球拍如同長劍。她周身無光,與一切背道而馳,卻與萬物同輝。
    “世界輪不到沒有實力的人發言。”
    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晰有力,化成光擁抱萬物。
    “讓開。”
    陳今麥站著沒動,注視著她。身後的人全部滿臉不可思議,想笑卻又不敢,紛紛熱切地注視著陳今麥,建議她把這個腦子有病的家夥弄開。
    時間停滯了幾秒。
    “我們走吧。”
    餘歡聽到聲音,很輕很輕,但千真萬確。
    聲音是陳今麥發出的。
    見深抱著雙臂揚著下巴,她從沒有刻意居高臨下,但那種氣場所有人永遠都模仿不來。
    其他人一下炸了。
    “不是,憑什麼?先來後到懂不懂?”
    “哪有這樣一來就搶別人地盤的?”
    “她可以申請加入但不能直接搶占啊!”
    “就是啊!態度還那麼惡劣!”
    “……”
    “走吧。”
    陳今麥一手拎拍,轉身推了推旁邊兩個朋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氣憤的尾隨離開。
    見深左手插兜,右手指尖轉著拍,微微抬著右邊下巴吊兒郎當走過去,墨藍加白的校服外套被她紮在腰間,長發束高,卻微微鬆散。定睛一看藍白上衣背後她用墨水筆畫了個初音未來。一套普通的校服,被她穿出了那麼點**不羈的意味。
    地中海看見了,一定會將她叫到辦公室喝茶。
    另一邊那六個女生全程看到見深如何占了陳今麥的場,全部一窩蜂湧來,滿臉崇拜。
    陸然真心真意的欽佩,但她還記著昨天的事,再麵對見深時滿臉不肯承認的倔強與尷尬。但見深並沒有將她放在眼裏,對誰都是一樣的冷淡,她稍稍放下些心來。
    “可以開始了嗎?”陸然問見深。
    “還有一個。”
    見深漫不經心。
    “她也要叫啊?”陸然吃了蒼蠅般的難以置信,聲音裏全是抑製不住的扭曲和惡心。
    “嗯?”
    見深其實壓根沒往那方麵想,但陸然誤以為見深生氣了,趕緊解釋。
    “沒有沒有,就是你不知道啊,她不太喜歡上體育課……但是你叫她當然沒問題,是吧?”說完像自證清白般猛回頭問旁邊的人,其他幾個點頭如搗蒜,恨不得當場把脖子擰斷。
    當你占有絕對主導權時,那麼真理便同時掌握在你手裏。很多時候,有理的不是人群中叫的最大聲那個,而往往是拿著擴音喇叭那個。
    見深往操場上隨便掃了兩眼,朝餘歡抬了下手。餘歡抱著和拍球一路小跑,直接忽略其餘六人鄙視的眼神。
    “誰這邊。”
    分組時見深隨便問了句。
    其餘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把餘歡推出去:“餘歡你跟她吧。”
    “羽毛球打怎樣。”她聽見見深問自己。
    “還…不錯。”她全身僵硬的回答。
    “那就好。”見深沒再說什麼。
    陸然又推了兩人過去,四人一組,每組半場打雙打。沒想到見深一口回絕。
    “人夠了。”
    “?”其餘六個不明所以。
    “別拖我後腿。”見深看她們一眼。
    “沒有這樣的規則啊!”陸然慍怒。
    “沒有規則那就我來創造規則。”
    見深看似隨意的拋起球,揮拍狠狠打出去。
    當的一聲,羽毛球打進了教學樓空調機外欄,操場另一端,體育老師怒吼:“誰幹的?”
    六個女生噤聲,沒有人再說話。
    最後變成二對六,見深餘歡對她們六個。
    餘歡打後衛,拚盡全力跟上見深的節奏。說是後衛,實則基本全是見深在打,餘歡一直保證著自己不拖她的後腿。
    陽光很耀眼,風貫穿過運動場。在餘歡的視角裏,見深躍起時,落進金色的光暈裏消失。風將她托起,將她的衣角發梢全部揚開,在那一刻,她的靈魂可以暫時擺脫了身體的束縛。不一定,也許她本來就是一束風,隻是誤打誤撞進了人類的身體。
    比分毫無懸念,21比0。
    這是見深的行事準則,她天生不服輸,從不刻意張揚卻時刻散發著氣場,處處壓人一頭。
    到了第二局見深卻突然扔下拍子不打了。
    陸然:“?”
    見深一臉難得的誠懇。
    “不想和垃圾打。”
    “不是你……怎麼這樣說話!”
    陸然一下忍無可忍。
    見深恢複冷臉,難得沒有麵無表情。
    “沒有實力的人少說話,省的在外麵挨打。”
    陸然欲發作,班長跑來:“地中海叫你去辦公室。”
    見深幹脆利落轉身,識時務者為俊傑,餘歡趁這個時候趕緊離場。
    初一年級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裏地中海變成擴音器,躲在門外偷聽的餘歡根據經驗立即判斷這時屬於發作前奏,但還沒進入下一個階段:全校廣播。
    門內已經炸鍋,戰場一片混亂,見深看著窗外心不在焉,陳今麥哭得聲情並茂,等等,為什麼地中海看起來更禿了。
    地中海氣到發瘋:“見深你先動的手吧?”
    “對啊!”
    見深睜大眼睛,一臉理所當然。
    地中海沒料到劇本不按他想的所鋪設,正常情況下一般會有這麼幾種情況。
    第一種,死不承認型。
    一般這樣都是具備極其頑強的意誌,寧死不承認,這種最好處理,隻需要抓住事實攻擊他話語裏的破綻便可解決。
    第二種,拉對方墊背型。
    其行為具體為以對方作出同樣行為而分散老師關注點為撒手鐧,屬於陰上加陰,且極其狡猾。這種也不難處理,隻需要抓住談論中心緊扣主題圍繞話題展開敘述且分點敘述中心意思明確語速加快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第三種,破罐子破摔型。
    這種有著敢死隊的勇氣與非比尋常的毅力,敢與老師鬥爭到底,一般是做好了進了辦公室就不打算走的準備。老師吼他跟著吼,老師罵他跟著罵,這種類型極為罕見,一般會在周一晨會上做全校展覽。
    但見深這種極為罕見。
    地中海準備好了腹稿剛要發表長篇大論,一秒被噎回去。
    教的學生多了,難免有幾個刺頭,女生這樣卻還是頭一次見。
    欲發火,卻見見深表情極為誠懇。欲促膝長談,卻見其神態不卑不亢。誠懇中透著飛揚,平靜中透著鋒芒。
    地中海的節奏被成功打亂零點幾秒,好不容易找回。
    “在你打她前麵,你們應該是發生了什麼語言衝突?你們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純粹是因為我情緒不穩定。”
    地中海再一次亂了陣腳。
    “那……不穩定具體是怎麼個不穩定法?總不能因為是就是心情不好而……”
    “就這樣。”
    見深麵無表情。
    兜圈子是見深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如果主動陷入這場死循環,她有耐心耗到永遠。
    就這樣?
    就這樣是就哪樣啊!
    九零後地中海內心瘋狂抓馬,無暇顧及三從四德,但他必須體現最大的人道化主義與教師的職業素養。
    餘歡眼裏,場麵十分震撼,哭了十幾分鍾無人理會自覺尷尬悄悄停下的陳今麥,心不在焉的見深,CPU幹燒的地中海,以及周圍放下手中工作聽的起勁的老師。
    大腦宕機幾秒,但幾秒足矣。
    餘歡不暇思索衝進戰場,相當於往火災現場又澆了桶汽油,其他老師本來已經收回耳朵,紛紛投身工作。此時一聽,嗬喲,於是梅開二度,全神貫注八卦。
    三個人看見餘歡,反應紛紛。
    陳今麥眼裏全是仇視。
    地中海大喝:“餘歡你怎麼不在上體育課?”
    餘歡看到,見深在她進來的一瞬間,盡管背對著自己,但在對麵窗戶的倒影上,她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間。但很快,恢複正常。整個過程,她甚至沒有抬頭。
    餘歡走上前,將陳今麥撥到一邊,因在辦公室,她不好發作。
    見深抬頭,清清楚楚見到餘歡站在自己麵前。
    渺小的身軀,因緊張透著顫抖的聲音,眼神裏卻全是堅定。
    “老師,我可以作證,確實是陳今麥先……”
    見深一動不動站著,眼裏無動於衷。
    她身後護住的仿佛是整個世界。
    整個過程,五分二十三秒,餘歡因為緊張,聲音崩的很緊。
    地中海偷偷擦了下眼鏡。他是第一次見餘歡說這麼久的話。他在她的眼裏看到更多的卻是堅定,以及一種至死不渝的堅決。
    最後因為餘歡斜插一刀,事情變得不了了之,地中海訓了陳今麥幾句,將三人放走,並表示會找體育老師調查餘歡為什麼不在上體育課。
    出了辦公室,比陳今麥更快一步的是餘歡的逼視。
    她將見深擋到一側,轉頭盯著陳今麥,眼裏隻有嚴厲和莊嚴。陳今麥竟有些不知所措。
    見深看的失神,她轉身,發現餘歡已經走了。
    回班後已經下課,教室裏人不多,陳今麥和餘歡都不在。
    應該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見深想著,回到座位。
    剛坐下便覺得不對勁,細看發現桌麵被別人刻了一句話。
    “和她一樣的怪物——”
    見深覺得好笑,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幹的。
    但見深畢竟是見深,想也不想,起身從容走到陳今麥座位旁,貌似清閑的靠在旁邊同學桌子上,抬腳狠狠一踹。
    看著椅子和桌子糾纏在一起,書包滑落在地上,課桌裏雜物紛紛傾倒出,散落在一旁過道。見深莫名有種爽感。
    她天生就是狠角,上挑的眼角與凜利的下顎線使她生來便比普通人多了份自信,淺色的瞳仁與時不時冒出的誠懇是她的偽裝。
    見識過她的人往往痛恨她的不擇手段,卻又通常不得不折服於她手下。
    他們都見我盛放於陽光明媚中,我卻聞到腐爛的氣味。
    果不其然,陳今麥回到教室時,一抬頭發現其他同學眼神躲閃,神態曖昧,在隱瞞著什麼,又在暗喻著什麼。
    尋著眾多眼神望去,坐在課桌上眼神犀利的見深格外突出。
    她的眼裏毫不掩飾。
    有種來戰。
    但她隻是走回座位,收起書包,身後議論紛紛。
    雙方都已心知肚明,完全沒有了再追究下去的意義。
    沒有人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餘歡眼裏收盡一切,身體控製不住的顫抖。
    上課時,餘歡五分鍾內走了七八次神,被老師點名站起來,心裏還在想著事。
    如果一個人玩火自焚,究竟是咎由自取,還是沒預料後果?
    餘歡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因為她是旁觀者。
    可是就在剛才,她好像看到了第三種後果。
    第三種後果。
    早有預謀。
    一個完全跳脫了主題,將話題引向新的高度的結局。
    玩火者的引火上身,是為了將火燒向他處,控製風向,製造意想不到的結局。
    也就是,見深這麼做,是有目的的。
    餘歡想起自己整個初一生涯。
    初中的潛規則,就藏在初中三年的人際交往中。
    一開始,大多數人迅速各自抱團。抱團也好,不抱團也好,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自己的圈子。沒有圈子的人,多數會成為大家的關注對象。於是大家平常的生活就變成了上課摸魚,下課躺平,找三五個狐朋狗友瞎混,無聊了大家便將關注點放在了那些沒有圈子的人身上,蛐蛐他們,於是更開心。
    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沒圈子。
    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是那些沒圈子的人。
    所謂圈子,背後投射出人性最基本需求與惶恐:群居與孤獨。
    所以潛意識裏,那些沒圈子的人被定義上標簽,被扣上不合群的帽子,成為大家的關注對象。
    在這個異類被排斥的世界裏,要麼去合群,要麼去死。尤其是有個性的異類。
    你的個性可以是你的驕傲,也可以是殺死你的理由。
    我的獨立對他們而言是不合群,我的個性對他們而言是怪異。混不進圈子就是他們可以隨意攻擊我的理由,看清一切對於他們而言是最大的愚蠢。
    那些站在光明中的人,他們就一定問心無愧麼。
    那些遠離我這個賤物的人,他們就一定幹淨麼。
    我不相信正義,在這個道德製高點容不得異類的世界上,真理至上。
    而見深比起她,卻也好不到哪去。
    一個是不合群的怪物,另一個是所有人高攀不起的強者。同樣的不合群。
    人們藐視弱者,卻畏懼強者。
    低自己一頭的便可以隨意玷汙取樂。高自己一頭的他們畏懼,惶恐,卻又無法戰勝,終日人心動蕩。他們詛咒,嘶吼,惶惶,嫉妒。
    所以真是有趣……
    連續過了三四天,見深卻沒有任何動靜。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陳今麥。
    那天下課,餘歡已經連續兩天沒有睡好,下課出門右拐。
    不知到為什麼,偏偏撞上了陳今麥。
    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狠狠一巴掌甩過來,她倒退兩步,將後麵的人一起撞倒在地。
    圍觀者的笑聲紛紛,那一刻,餘歡心裏湧起一種難以狀名的感情。
    她突然釋然了,甚至不著急爬起,隻是用衣袖擋住了臉。
    就這麼躺在這裏,靜靜的凋零腐爛,也挺好的。
    徐澈和身下的人將她扶起,朦朧的視線裏,她聽見周圍的笑聲減小了,順著那道逼視的目光,笑聲漸漸平息。
    是見深的聲音。
    “好髒。”
    什麼東西飄落,她伸手接住,一張紙巾。
    她攥緊紙巾,退回座位,用外套裹住自己,她一直習慣這麼做,仿佛可以將整個世界隔絕。
    十步開外,中間隔著她,有兩道目光相互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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