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度太低無法評定？”
    許妄咀嚼著這八個字，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還不如不解釋，這評價本身，似乎就是最大的嘲諷。
    他瞥向手機屏幕——時間依舊凝固在他發送消息的前一刻，那條信息，竟延遲了兩三秒才掙紮著顯示“發送成功”。
    “啪。”
    他摁滅手機，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張冷靜到近乎冷漠的臉。
    屏幕上的男人低垂著眸子，把所有情緒壓入眼底。
    再抬頭時，他已經把手機收了起來，蹲下身子查看晏童童的屍體。
    不對勁。
    他盯著屍體的臉看了許久。
    雖然依舊是那張慘不忍睹的麵容——空洞的眼窩，失去嘴唇的牙齒，但某種細微的差別讓他心頭一跳。
    他集中注意力從腦海中調動進入[遊戲場]之前看到的、屍體的最後影像，與眼前的進行交叉對比。
    幾乎是一瞬間，許妄站起身，方才平靜的臉上勾起了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
    他很顯然發現了，這屍體的表情與他“離開”的時候產生了細微的差別。
    果然，他那時候看到的並不是錯覺。
    而且，更讓他驚訝的是——
    周圍的一切就像被刷新重置過一樣，全都恢複了原樣，除了……那具屍體！
    他發現屍體的時候盡管很謹慎，但因未攜帶專業設備，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泥地上留下了腳印。
    現在屍體本身的慘狀依舊，位置也沒有移動，但他之前留下的腳印和其他一些細微痕跡全都消失了。
    唯獨屍體本身，保持著那種詭異的、仿佛在等待什麼的狀態。
    “喂，你幹什麼的！”
    一聲粗糲的呼喝打斷他的思緒。
    許妄皺眉望去，一個穿著特殊調查局巡衛隊製服的男人正從巷道口探出身，緊張地盯著他，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
    嘖，麻煩上門了。
    他瞬間收起身上的銳氣，身體語言無縫切換：背脊微駝，頭顱低垂，雙手乖順舉起，活脫脫一個受驚的普通市民。
    “警官，我、我隻是路過……”
    “別動！舉起手，轉過來！”那警察壯著膽子靠近幾步，目光掃過許妄身後的垃圾堆。然後……他看到了晏童童的屍體。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那慘狀也足以讓任何正常人胃部翻湧。
    警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喉嚨裏發出一聲幹嘔。但他強忍住了，隻是額頭滲出冷汗，手指更緊地按著槍套。
    “是……是你殺的人！”他色厲內荏地吼道，聲音卻有些發顫。
    那警察有些慌張地掏出手機，對著屍體哢哢一頓拍照，隨後又在手機屏幕上狂戳一頓，似乎在發送信息請求支援。
    “叮——”
    直到信息發送成功的聲音響起，那警察這才鬆了口氣。
    但他看許妄的眼神更加警惕，甚至槍已經從槍套裏拔出了一半。
    許妄心中無奈。
    他在D區的身份本就經不起深查，屬於灰色地帶，有口難辯。
    但，他不可能稀裏糊塗就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許妄臉上堆起討好又惶恐的笑，言語間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與朋友走散、不幸迷路到這裏的倒黴蛋。
    他聲稱自己剛到這裏就看到了屍體，正嚇得不知所措。
    警官並未完全信服，大概是看許妄模樣並不像是什麼冷血殺人犯，態度也放鬆了些許。
    放鬆歸放鬆，還有的警惕可一點沒落下。他用槍指著許妄，命令他原地待著不許動，自己則在等待增援。
    許妄對這小警察的敬業感到無奈，嘴上應著是，視線死角裏的手指卻在手機屏幕上疾走。
    他點開通訊錄，看到柏陳的名字眼神暗了暗。他們的對話框還停留在他進入神明的遊戲場之前發的那條“目標已找到，狀態：死亡”的消息那裏。
    許妄不知道他當時收到信息時的心理活動，那一定十分精彩。就從他那一句走好來看，他的內心戲就絕對少不了。
    可惜了，沒看到這場好戲。不知道他現在突然重新出現在他眼前還來不來得及看上……
    他快速編輯了一條新消息：“情況有變，我被巡衛隊盯上了，在窩棚區東側垃圾堆附近。晏童童的屍體有問題，小心。”然後點擊發送。
    消息，發送失敗。
    他心頭一凜，再次嚐試。依舊失敗。手機信號格，不知何時已一片空白。
    不對勁！他猛地意識到。剛才那巡衛隊的警察明明用手機成功發送了照片！所以，肯定不是區域信號問題，那會是什麼？
    許妄試著不動聲色地往那警察身邊挪動了兩小步。
    這本來並不會引起注意，但奈何那個警察現在已經是驚弓之鳥，一丁點動靜就讓他嚇得差點蹦起來。
    “別過來！退回去！不然我開槍了！”警察厲聲喝道，本來指著許妄軀幹的槍口完全抬起，對準了他的腦袋。
    謹慎倒是無可厚非。D區居民可以不活，但不能沒活。
    這位警官也是土生土長的D區居民，他太明白這裏的人都是一個什麼尿性。
    所以即使許妄乖乖就範，他的危險程度也不會降低。
    他已經和隊長報備了這裏的情況，估計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支援。在此期間他的任務就是不能讓這個站在屍體旁邊的男人走掉。
    說起來也是倒黴，本來窩棚區是個三不管地帶，他們的“巡邏”最多也就是公檢署來檢查的時候做做樣子而已。
    自從那個B區的大明星一失蹤，他們就開始忙的團團轉，就連這種地方都得派人過來看幾眼。
    他也是寸，今天他本來打算隨便溜達溜達敷衍一下，然後就回去交差。沒想到這麼一瞎溜達還真讓他發現了情況……
    他拍了拍胸口，安撫從剛剛開始就跳個不停的心髒。他很清楚，這次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畢竟他喊的時候隔了那麼遠根本什麼也看不見，叫住那個人的初衷也隻是想讓他“上供”點好處，根本沒想到撞上這麼一樁大案。
    他偷偷看了看自己逮住的那人，卻直接和他對視上了。
    不等他說些什麼，那人率先開了口，語氣甚至帶著點無辜：
    “阿sir，我很乖的，一動都沒動。”
    警察愣了一下，準備好的說辭也忘了個幹淨。這讓他感覺很沒有麵子，臉一下子拉了個老長。
    許妄看到了，他想，該送這小警察去學古地球的川劇變臉，保管比這工作賺錢。
    想是這麼想的，動是不敢動的。
    他現在動一下那小警察就很大反應，眼看著就要掏槍。他可不想因為動了一下就直接被一顆子彈送的飲恨西北。
    就在這微妙的對峙中，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
    “小陳！什麼情況？”
    增援到了。
    領隊收到消息後就帶人往這趕，行色匆匆，連帽子都戴歪了。
    他帶著四五個人，一趕到現場，目光先被那具顯眼的屍體吸引過去。
    等湊近看清屍體的慘狀和那張依稀可辨的臉後，領隊臉上先是一驚，隨即竟然抑製不住地泛起一絲狂喜！
    B區失蹤的大明星晏童童！屍體！在他們轄區被找到了！這功勞……
    賺了，這下子賺大發了！
    他紆尊降貴的分了點視線給被小陳扣下來的那個男人，與麵對屍體的狂喜截然不同。
    他的視線充滿著惡意，如同在看一件即將被處理的垃圾，或者一個完美的、送上門的替罪羊。
    “銬起來！一起帶走！”
    領隊揮手下令，根本不給許妄辯解的機會。
    許妄順從地被銬上冰冷的手銬，押向停在巷道外的破舊警車。
    他沒有反抗，甚至配合地低下頭。在被推上車前，他最後回頭瞥了一眼。
    領隊並沒有第一時間上車。
    他站在屍體旁邊，再次舉起了手機，表情嚴肅而帶著一絲諂媚，低聲對著話筒說著什麼，顯然是在向更上級彙報。
    陽光照在他肩章上，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
    許妄收回目光，坐進警車後座。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景象，也隔絕了那具躺在垃圾堆旁、嘴角似乎永遠凝固著一絲詭異弧度的屍體。
    車內彌漫著一股煙味和汗味混合的渾濁氣息。前排兩個巡衛隊員低聲交談著，語氣興奮，已經在討論破案獎金和可能的升遷。
    沒人關心後座這個“凶手”是否冤枉，也沒人關心那具屍體為何死狀如此淒慘詭異。
    許妄靠在車窗旁，指尖在袖口內輕輕摩挲著冰冷的手術刀柄。窗外，窩棚區破敗的景色飛速向後掠去。
    他是故意被抓的。其實剛才的情況他倒也不是不能脫身，隻是會稍微有些麻煩而已。
    他想的是，這個巡衛隊據點或許能提供關於晏童童之死的線索。
    畢竟他也隻是個小老百姓，哪兒能光明正大頂撞國家公職人員違法犯罪呢？
    在這個等級森嚴、信息壁壘分明的世界裏，對於一個“弱小可憐、處於社會底層”的平民來說，還有什麼地方比警察係統更能渾水摸魚、獲取第一手情報呢？
    人家既然“請”了他，這個麵子，得給。
    隻是不知道，這渾水下麵，等著他的是線索，還是更深的陷阱。
    許妄閉上眼睛，意識中，那個鮮紅的倒計時依舊在一秒一秒地減少。
    70:58:32
    70:58:31
    70:58:30
    遊戲，似乎已經開始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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