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味覺初醒·替嫁風波  第四章:藥香迷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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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世堂在後街巷尾,門臉比林晚棠的食肆還窄些。
    沈硯辰的馬車將她送到街口就停了。“不必同進,”他撩開車簾,晨光落在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半刻鍾後,你以采買藥材的名義進去。我在對麵茶樓。”
    林晚棠點點頭,拎著個空竹籃下了車。青杏被她留在店裏——這種場合,帶個小丫頭反而礙事。
    藥鋪剛開門,夥計正在卸門板。林晚棠走近時,那夥計抬頭看了她一眼,虎口上那道陳年燙疤在晨光裏清晰可見。正是昨日沈硯辰提過的那個人。
    “姑娘抓藥?”夥計聲音平平,眼神卻在她臉上多停了半瞬。
    “家裏想配些驅蚊的香囊。”林晚棠答得自然,跨過門檻,“聽說您這兒藥材齊全。”
    鋪子裏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數十種草藥氣息混雜在一起,本應讓人頭腦發昏,可林晚棠一進來,那股奇異的超感卻像被驚動的池水,倏然漾開層層漣漪——
    苦味裏摻著陳年的怨懟,辛香下藏著隱忍的算計,就連櫃台邊那盆綠蘿的土腥氣裏,都裹著某種不安的窺探。
    她定了定神,目光掃過藥櫃。黃柏、當歸、白芍……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就在她準備開口時,後堂簾子一掀,掌櫃的走了出來。
    是個五十來歲的瘦削男人,眼袋發青,一看就是整宿沒睡。他見到林晚棠,勉強擠了個笑:“姑娘需要什麼?”
    “驅蚊的幾味基礎藥材。”林晚棠一邊說,一邊狀似無意地往櫃台內側挪了半步。
    這個角度,她能看見後堂露出的半張桌子。桌上攤著本賬冊,旁邊放著個青瓷碟,碟裏還剩小半塊棗泥糕——和昨日沈硯辰給她看的,一模一樣。
    “艾葉二兩、藿香一兩、丁香半兩……”掌櫃一邊念叨,一邊拉開抽屜稱藥。動作熟練,可手在抖。
    林晚棠的注意力卻不在他手上。
    她的目光黏在了櫃台最底層那個不起眼的抽屜上。別的抽屜都貼著標簽,唯獨那個光禿禿的,銅環磨得發亮,顯然是常開常用的。而從那縫隙裏,正滲出一股極淡的、極不協調的氣味。
    那不是藥香。
    是某種甜膩到發齁的香氣,混著一絲……血腥氣?
    她心跳快了兩拍。強壓下伸手去拉的衝動,轉而看向掌櫃:“對了,您這兒可有合歡花?要新鮮的,做糕點用。”
    掌櫃稱藥的手頓了頓,抬眼打量她:“姑娘是做吃食生意的?”
    “西市街尾那家新開的點心鋪。”林晚棠笑了笑,“掌櫃的聽說過?”
    這話一出,掌櫃的臉色明顯變了變。就連旁邊那個虎口有疤的夥計,也停下了擦拭櫃台的活兒。
    空氣仿佛靜止一刻。
    “聽、聽說過。”掌櫃幹咳兩聲,低頭繼續包藥,“合歡花……眼下不是花期,店裏的都陳了。姑娘若要,得等秋天。”
    “這樣啊。”林晚棠語氣遺憾,卻趁掌櫃低頭捆藥包的當口,指尖飛快地劃過那個無標抽屜的邊緣——
    觸感冰涼。但更清晰的,是一股洶湧而來的信息流:深夜、燭火、顫抖的手將一包淡黃色粉末倒進棗泥裏。情緒不是怨恨,是恐懼。深深的、快要壓垮人的恐懼。還有……一個女人的哭聲,遠遠的,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
    這不是夥計幹的。
    掌櫃在撒謊。
    “您的藥,一共三十文。”掌櫃把藥包推過來。
    林晚棠付了錢,拎起竹籃轉身。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回頭,像是隨口一問:“對了掌櫃,您家這棗泥糕……還賣嗎?”
    哐當一聲。
    夥計手裏的雞毛撣子掉在地上。掌櫃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擠出聲音:“不、不賣了……以後再不做糕點了。”
    林晚棠點點頭,跨出門檻。陽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街對麵茶樓二樓的窗邊,沈硯辰坐在那兒喝茶。見她出來,他放下茶杯,朝樓下微微頷首。
    半刻鍾後,林晚棠坐在了他對麵。
    “如何?”他問得直接。
    “掌櫃在害怕。”林晚棠壓低聲音,“那糕點確實是他做的,但他往裏麵加東西,不是想害人,而是……被迫的。”
    沈硯辰手指摩挲著杯沿:“被迫?”
    “我碰了裝藥粉的抽屜,感覺到很強烈的恐懼。”她斟酌著用詞,“還有女人的哭聲。掌櫃可能被人威脅了,用他重視的人。”
    沈硯辰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推過來。紙上是幾行小字,記錄著濟世堂近三個月的藥材進出。
    “你看第七行。”他指尖點了點。
    林晚棠低頭細看。條目上寫著:“五月初三,購入”忘憂草”二兩,貨來自城南”百草集”。”旁邊用朱筆批了兩個字:異常。
    “忘憂草?”她抬頭,“這是什麼?”
    “一種西南深山裏的草藥。少量可鎮痛安神,過量則……”沈硯辰頓了頓,“會讓人口吐真言,且事後記憶模糊。”
    林晚棠心頭一震。這不就是夥計吃了糕點後的症狀?
    “但這還不是最蹊蹺的。”沈硯辰收回紙,聲音更沉了些,“我查了百草集的賬,他們今年根本沒進過忘憂草。濟世堂這筆購入記錄,是假的。”
    “那真正的藥草從哪來?”
    沈硯辰沒回答,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林姑娘今日在鋪子裏,可聞到什麼特殊的味道?不是藥味,是別的。”
    林晚棠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個無標抽屜裏滲出的甜膩香氣。
    “有。”她點頭,“很甜,甜得發齁,還混著一點……血味?”
    沈硯辰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三年前,宮裏出過一樁事。”
    沈硯辰說這話時,茶樓夥計正好上來添水。等夥計下樓,他才繼續,聲音壓得極低:“一位太妃的貼身宮女突然癲狂,在禦花園裏大喊大叫,說太妃毒害皇子。事後太醫查驗,那宮女是中了毒,毒發時會喪失神智、口吐真言。”
    林晚棠屏住呼吸。
    “毒物的名字,叫”胭脂醉”。”沈硯辰看著她,“氣味甜膩如女子胭脂,中毒者唇色泛紅如醉酒,故名。其中一味主藥,就是忘憂草。”
    茶樓外的街市喧囂忽然遠了。林晚棠隻覺得後背發涼:“您是說……濟世堂的案子,和宮裏有關?”
    “未必是宮裏人直接出手。”沈硯辰端起冷了的茶,卻沒喝,“但”胭脂醉”的配方,知道的人不多。能弄到忘憂草,還能逼掌櫃就範的……”
    他沒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
    林晚棠腦子裏亂糟糟的。她隻想開個點心鋪子糊口,怎麼莫名其妙就卷進這種事情裏了?
    “大人為何告訴我這些?”她聽見自己問。
    沈硯辰放下茶杯。瓷器碰撞桌麵的輕響,在安靜的包廂裏格外清晰。
    “因為你能聞出來。”他說得平淡,卻字字砸在她心上,“胭脂醉的氣味特殊,尋常人根本分辨不出。但你能——從一堆藥味裏,單獨辨出那一絲甜膩。”
    他頓了頓,終於說出了真正的目的:“我要你幫我確認,濟世堂裏藏的,到底是不是胭脂醉。”
    午後的濟世堂沒什麼客人。
    掌櫃趴在櫃台上打盹,夥計在門口曬藥材。林晚棠再次走進來時,兩人都愣了愣。
    “姑娘還有事?”掌櫃直起身,眼下烏青更重了。
    “上午買的藿香不太對。”林晚棠把藥包放在櫃台上,“您瞧瞧,是不是陳貨?”
    掌櫃皺眉解開藥包,低頭細看。就在這一瞬間,林晚棠的手“不小心”碰翻了櫃台邊的筆架。
    嘩啦一聲,筆墨紙硯散了一地。
    “哎呀!”她連忙蹲下身去撿。
    掌櫃和夥計也彎腰幫忙。混亂中,林晚棠的手碰到了那個無標抽屜的銅環。冰涼的觸感傳來,隨之湧入的,是更清晰的畫麵——
    深夜。燭火搖晃。掌櫃哭著將一包淡黃色粉末倒進棗泥裏。他身後站著個人,看不清臉,隻看見一雙繡著金線雲紋的靴子。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哭求:“別傷害我娘……我什麼都做……”
    畫麵戛然而止。
    林晚棠撿起最後一支筆,站起身時臉色有些白。
    “姑娘?”掌櫃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有點頭暈。”她勉強笑笑,接過重新包好的藥材,“許是沒吃早飯。”
    走出藥鋪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掌櫃還站在櫃台後,整個人佝僂著,像棵被霜打蔫了的草。
    而那個虎口有疤的夥計,正站在簷下的陰影裏,死死盯著她。
    茶樓包廂裏,林晚棠把見到的畫麵一五一十說了。
    沈硯辰聽完,沉默了很久。窗外傳來賣糖葫蘆的吆喝聲,一聲一聲,襯得包廂裏越發安靜。
    “金線雲紋靴。”他重複這個詞,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三品以上官員,或是宮裏有些體麵的內侍,才能穿。”
    “那女人……”
    “應該是掌櫃的女兒。”沈硯辰從袖中又抽出一張紙,“我查過,掌櫃有個女兒,去年被城南綢緞莊的東家納為妾室。三個月前,那姑娘突然得了”急病”,被送到鄉下莊子養病去了。”
    林晚棠懂了。用女兒做要挾,逼父親下毒。毒死夥計事小,關鍵是夥計毒發後說出的那些話——揭發掌櫃這些年的劣跡,徹底毀了濟世堂的名聲。
    這是要趕盡殺絕。
    “可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她不解,“直接殺了掌櫃,或者一把火燒了鋪子,不是更幹脆?”
    沈硯辰看向她,眼神裏有種複雜的東西:“因為濟世堂擋了別人的路。”
    他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西市這片,三個月後要重新規劃。藥鋪、食肆、布莊……哪些留,哪些拆,由官府定。而濟世堂這塊地,有人看上了。”
    林晚棠忽然想起自己那間破食肆。如果濟世堂沒了,她那間鋪子……
    “盯上這塊地的人,來頭不小。”沈硯辰轉過身,日光在他身後,他的臉隱在陰影裏,“林姑娘,這案子你不能再沾了。今日之後,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他說得平靜,可林晚棠聽出了別的意思。
    “大人是怕我被滅口?”
    沈硯辰沒否認。
    回食肆的路上,林晚棠走得很慢。
    西市的街道擠滿了攤販,賣菜的、賣布的、賣小孩玩意兒……喧嘩聲浪湧來,她卻覺得隔著一層什麼,聽不真切。
    青杏在店門口張望,見她回來,小跑著迎上來:“小姐您可回來了!沈大人的人剛才送了東西來。”
    是個樸素的木盒。打開,裏麵整齊疊著兩張銀票——二十兩。還有一張字條,上麵就一行字:
    “今日之事,勿再提。鋪子安心開。”
    沒有落款,但字跡鋒利,筆筆如刀。
    林晚棠捏著銀票,忽然笑了。笑裏帶著澀。這位沈大人,是在用錢買她閉嘴?還是……在護她?
    她說不清。
    傍晚時分,她蒸了新一籠解憂糕。熱氣騰起來時,那股熟悉的甜香彌漫開來。有熟客循著味兒進來,笑著說:“林掌櫃,您這糕點真是奇了,昨兒吃完回去,跟我家那口子拌嘴都沒那麼大氣性了。”
    林晚棠笑著應了,心裏卻空落落的。
    濟世堂那條街,她後來沒再去。隻聽說掌櫃突然關了鋪子,帶著家小回老家去了。那個虎口有疤的夥計,也不知去向。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直到三天後的黃昏,她收拾打烊時,在門縫底下發現了一張對折的紙條。
    紙很糙,像是從什麼賬本上撕下來的。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一句話:
    “他們知道你聞得出來。小心穿雲紋靴的人。”
    沒有署名。但林晚棠聞到了——紙條上,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濟世堂藥櫃裏的苦味。
    和那個夥計虎口燙疤上,常年洗不掉的藥漬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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