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第一個闖入意識的，就是頭顱深處突突搏動著的劇痛。仿佛有人用鈍器一下下在鑿著我的顱骨。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金屬鏽蝕和機油味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葉，嗆得我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讓我的頭骨像要裂開。
    我在哪兒？
    費力地睜開眼，模糊的光感漸漸穿透黑暗，視野花了很長時間才聚焦。
    布滿冷凝水珠的低矮金屬天花板。光線從嵌板的縫隙中滲出，好刺眼。
    我是誰？
    為什麼在這裏？
    ​​想不起來了……
    我的記憶一片空白。徹底而令人窒息的空白。​​
    恐慌如潮水般淹沒了全身。我猛地坐起來，眩暈感讓我想嘔吐。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隻鋪著一層薄襯墊的金屬平台上。身上穿著一套粗糙的灰色衣物。
    我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封閉的房間，比起監獄，它更像是某個清空了科技設備的實驗室。
    唯一的出口是一扇看起來厚重到能抵禦星艦炮擊的合金門。
    我是實驗品？囚犯？還是被遺忘的廢物？
    就在這時——
    嗡……哧——
    那扇門發出了低沉的氣壓聲，緩緩向內滑開。
    一個身影堵在了門口。
    很高，非常高。光線在那人身後勾勒出極具壓迫感的輪廓。
    那人走了進來，房門在他身後無聲閉合。
    我的呼吸短暫地停滯了。
    那人穿著合體的黑色製服，沒有標識，麵料看起來能吸收光線。但他的​​右臂​​，從肩膀到指尖，是流線型的​​機械造物​​，泛著暗啞藍光，隨著他的步伐無聲地運動，精密得如同原生。
    我的視線逐漸向上移，撞上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年輕而冷硬的臉。棱角分明，膚色白皙。銀灰色短發幹淨利落。而他的眼睛，其中一隻是正常的深褐色，另一隻，則是​​機械義眼​​。不像是一般的掃描器，不仔細看分辨不出是真是假，此刻，那隻眼睛的瞳孔深處正有​​細微的冰藍色光紋​​在無聲流轉著，像在解析我的反應。
    他手裏拿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管藥劑和一塊灰撲撲的營養膏。
    恐懼讓我本能地向後縮，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牆壁。
    他是誰？看守？審訊官？還是……別的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隻是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隻機械義眼的光紋流轉速度似乎加快了一倍。
    他拿起那管藥劑，遞向我。
    “走開……”我的聲音嘶啞，“你是誰？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該吃藥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將藥劑又往前遞了半寸。
    他在威脅我。
    抗拒的本能讓我抬手想要揮開那支藥管。
    哢。​​
    他的機械右手阻止了我剛抬至半空的手腕​​，動作快得我隻看到一道藍色的殘影。
    ​​就在這微涼的金屬觸感襲來的瞬間，一個畫麵闖入我的腦海——
    ……金紅相間的帝國旗幟在巨大的穹頂下招展。我被授予一枚星芒勳章，台下是無數雙狂熱而敬畏的眼睛。我穿著最高級別指揮官的製服，肩章沉重，微笑著招手示意……
    接著畫麵驟然切換，變得混亂破碎——
    ……幾何形態的扭曲陰影在星空中蠕動，它們如同撕開紙張般輕易地撕裂戰艦的合金裝甲，發出​​刺耳的噪音​​……
    ……無數士兵和機械軍團，在超維度攻擊下​​蒸發​​……
    ……我站在艦橋上，看著這一切，身旁的士官在竊竊私語什麼……
    我像被那閃現的景象燙傷般猛地抽回手。心髒狂跳，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那是一場戰爭。
    而我指揮的軍隊在跟什麼樣的敵人作戰？
    我抬起頭，驚恐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正常的那隻眼中似乎閃過一瞬的訝異。接著那隻義眼中有一點紅光開始閃爍。
    他皺了皺眉，收回手，沒有再強迫我，迅速將藥劑和營養膏放在旁邊的桌台上。
    “吃完藥。好好休息。”
    他囑咐完，便沒有絲毫遲疑的轉身離去。厚重的閘門在他身後再次關閉，將我重新困在這片冰冷寂靜的謎團之中。
    我獨自僵坐著。
    我被俘虜了嗎？
    我該怎麼辦？
    確定他不會再回來以後，我挪動到小桌邊，拿起藥劑管看了看，是安琪瑪塔，鎮定消炎的特效藥，為什麼要給我這個？我這才注意到，雖然這個房間有便池裝置，但我似乎不需要，因為我的腰間露出了排泄袋……
    我顫抖著撩起單薄的上衣，看到了腹部右側的紗布，連接著引流管。
    那個男人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
    我再次看向桌台上的東西。
    吃，還是不吃？​​
    真令人絕望。
    不過眼下的情況，或許那藥劑管裏裝著毒藥對我才更有利吧。
    我伸出手，再次拿起藥管，擰開蓋子，將液體一飲而盡。苦澀又帶著些機油味，是安琪瑪塔獨特的那個味道，頭痛迅速減輕了些許。藥沒問題。接著，我拿起那塊營養塊，艱難地咀嚼著，口感粉膩，像在咀嚼壓縮的沙土。
    完成這一切後，已經有些疲憊了。我躺回冰冷的金屬床鋪，盯著頭頂那些鏽蝕的紋路。
    下意識地，我抬手想揉一揉額角。
    ​​就在指尖劃過眉骨的那一刻——​​
    觸感不對。
    ​​粗糙隆起的疤痕組織​​，像一條惡心的蠕蟲，盤踞在我的指尖之下。
    我的心髒猛地一縮。
    我開始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自己的臉。
    ​​右邊臉頰，從顴骨到下顎，是一大片凹凸不平、質感粗糙的疤痕。​​觸感突兀，與周圍健康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它像一張醜陋的麵具，焊在了我的半張臉上。
    ​​不……不！​​
    我更加惶恐，再次從床上彈起，踉蹌著在這個狹小的囚室裏瘋狂地尋找任何可以反光的東西。
    終於，在一處略帶弧度的光滑合金牆板接縫處，我找到了一個扭曲的反射麵。
    我渾身發抖著湊近。
    那個反射麵前，一張陌生可怕的臉，在回望著我。
    淩亂的紅發披散著，胡須也冒了出來，一半的臉盡管蒼白憔悴，還依稀能看出原來的輪廓。但另一半……猙獰的疤痕扭曲了五官，讓我看起來像個醜陋的怪物。
    反射麵裏的藍色瞳孔劇烈地顫動著。
    為什麼？！​​
    是那個人嗎？
    是他把我變成這樣的？他不僅從我體內摘除了器官還毀了我的臉？！
    還有什麼嗎？
    我瘋狂地撕開身上粗糙的灰色衣物，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
    更多的傷痕暴露出來。胸口、手臂……​​不全是新的​​。有些是早已愈合的舊傷，像是激光武器和彈片留下的痕跡。
    但還有一些傷口​​縫合粗糙，邊緣紅腫​​，顯然是近期才處理過的。我忍痛掀開右側腹的紗布，那手術刀口，也是一樣的處理方式。
    劇烈的惡心感湧上喉頭。我癱坐在地上，劇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殘破的衣物。
    恐懼現在有了麵孔，那就是我如今的樣子。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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