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踝疼得厲害。
    那是一種一跳一跳、帶著灼燒感的鈍痛，從骨頭縫裏鑽出來，蔓延到整條小腿。林晚晚躺在硬板床上，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咬得發白，才勉強沒哼出聲。
    天還沒大亮，灰青色的光線從破窗紙的窟窿裏滲進來。翠兒蜷在床尾的草墊上，睡得不安穩，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林晚晚沒動。身體的疼痛像一把銼刀，反複打磨著她的神經，也讓混亂的思緒異常清晰起來。
    油布包。暗賬。係統任務。
    那三樣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心口，比腳傷更讓人喘不過氣。
    她悄悄調出係統光幕。能量值：197。隱藏任務“曆史的碎片”懸在界麵上方，字跡泛著淡淡的金色熒光，透著一種不容忽視的份量。
    【解讀該物品承載的信息，並做出符合“曆史修正”方向的選擇。】
    【警告：該物品蘊含較高風險，請謹慎處置。】
    解讀……選擇……
    她連裏麵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選擇？可係統既然發布了任務，就意味著這玩意兒必須打開，而且她的選擇會影響到那個虛無縹緲的“曆史修正”。
    真**的……她在心裏爆了句粗口。穿越就夠倒黴了，還攤上這麼個要命的係統。
    【彈幕（陸續有早起觀眾進入，在線數慢慢爬到八十多人）：】
    【主播醒了？腳怎麼樣了？看著都疼。】
    【油布包呢？主播看了嗎？裏麵真是暗賬？】
    【係統任務來了！曆史修正是什麼鬼？】
    【主播快打開看看啊！急死我了！】
    【別催！沒看警告說高風險嗎？主播現在傷著，得小心。】
    彈幕的關心和催促交織。林晚晚看著那些字句，心裏稍微暖了一點。至少在這個世界，還有一群“看不見”的人，在關注著她的死活。
    她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牽動腳踝，疼得吸了口涼氣。翠兒立刻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姑娘，您醒了？疼得厲害嗎？要不要喝水？”
    “嗯。”林晚晚聲音沙啞。
    翠兒忙去倒水，又查看她腳踝的布條：“腫得比昨晚還高……姑娘，咱們得找大夫看看，這樣不行。”
    “不能找大夫。”林晚晚喝了口水，潤了潤幹裂的嘴唇，“去找李嬤嬤，就說我夜裏起夜不小心崴了腳，問她能不能給點活血化瘀的草藥膏。”
    不能驚動外麵的大夫，王府裏眼線太多。李嬤嬤是王妃的人，要草藥膏合情合理，也能試探一下王妃那邊的態度——對自己昨晚的“失蹤”，王妃知道多少？
    翠兒明白了，點點頭：“奴婢這就去。”
    翠兒走後，屋裏隻剩下林晚晚一個人。疼痛和寂靜讓她更加焦躁。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床底——暗格就在那裏。
    看，還是不看？
    看，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不看，難道要一直揣著這個定時炸彈？周掌櫃用命換來的東西，難道就讓它永遠不見天日？
    還有父親……那個模糊的影子。他真的是冤枉的嗎？暗賬裏會有什麼？
    她閉上眼，腦海裏卻浮現出廢墟中那個蒙麵人的眼睛。銳利，審視，還有那一閃而過的了然。他認出她了。他是誰？為什麼放她走？他知道她拿到了東西嗎？
    無數個問題在腦子裏盤旋，沒有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翠兒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小盒藥膏，臉色卻有些古怪。
    “姑娘，李嬤嬤給了藥膏，還問……”翠兒壓低聲音，“還問姑娘昨夜睡得可好，有沒有被什麼聲響驚擾。她說最近府裏不太平，讓姑娘夜裏關好門窗。”
    林晚晚心一沉。李嬤嬤在試探。王府果然加強了戒備，或者說，對她的“關注”升級了。
    “你怎麼說？”
    “奴婢說姑娘睡得沉，什麼都沒聽見。”翠兒小聲道，“李嬤嬤也沒再多問，隻是眼神……有點怪。”
    林晚晚接過藥膏，是普通的跌打藥膏，氣味濃烈。她讓翠兒幫自己敷上，冰涼的藥膏暫時緩解了灼痛。
    “翠兒，”她忽然開口，“你去把……那東西拿出來。”
    翠兒手一抖：“姑娘，現在？”
    “嗯。小心點。”
    翠兒走到床邊，蹲下身，摸索著打開暗格，取出那個用舊布重新包裹了幾層的油布包，遞給林晚晚。
    入手依舊沉甸甸的。油布粗糙冰冷，麻繩的死結硬邦邦的。林晚晚抱著它，像抱著一塊寒冰。
    【彈幕：拿出來了！主播要開了嗎？】
    【氣氛好緊張……】
    【會不會一打開就有毒煙暗器什麼的？】
    【古代沒那麼多機關吧？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主播手都在抖……】
    林晚晚深吸一口氣，對翠兒說：“你去門口守著，有人來就咳嗽兩聲。”
    翠兒應了，輕手輕腳走到門邊，耳朵貼著門板。
    屋裏隻剩下林晚晚，和她懷裏的秘密。
    她找了把舊剪刀，小心地挑開麻繩的死結。繩子很韌，費了些力氣才剪斷。一層層剝開粗糙的油布，露出裏麵一個同樣用油布包裹、但更平整的物體。
    再打開。
    一本冊子出現在眼前。
    冊子不大，約莫兩個巴掌長，一掌寬。封麵是普通的藍布，已經有些褪色，邊角磨損。沒有書名，隻有右下角用極小的字寫著“甲申年七月記”。
    甲申年……那是五年前。父親出事是在康平八年，也就是三年前。時間對得上。
    林晚晚的心跳又快了起來。她輕輕翻開封麵。
    紙張已經泛黃，但字跡還算清晰。是賬本常見的格式，日期、項目、出入、經手人……一列列，密密麻麻。墨跡有深有淺，顯然不是一時寫成。
    她快速瀏覽前麵的內容。記錄的多是漕糧轉運的日常開銷、損耗、人工錢糧，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直到翻到中間偏後部分，她的目光猛地頓住了。
    那一頁的日期，正是康平八年秋，父親押運的那批漕糧出事的時段。
    記錄的項目不再是瑣碎開支，而是一筆筆數額巨大的“特別支應”、“關節疏通”、“上下打點”。後麵跟著的人名，有的她聽說過，是當時戶部和漕運衙門的官員，有的則很陌生。
    而經手人簽名的地方，赫然蓋著好幾個鮮紅的私章和指印。其中一個指印旁的潦草簽名，讓她瞳孔驟縮——
    趙三。
    賬房趙三！那個在父親案發前“暴病身亡”的關鍵證人！
    他的手印和簽名，竟然留在這本暗賬裏！這說明什麼？說明趙三死前，確實留下了東西！
    林晚晚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她強迫自己繼續往下看。
    賬目記錄在某個日期戛然而止。最後一筆，是“北倉虧空補平，支銀三千兩”。經手人處除了趙三的指印，還有一個陌生的印章，印文模糊，但依稀能辨出“惠通”二字。
    惠通……是什麼？錢莊？商號？
    在這最後一筆下麵，空白處，有人用不同的筆跡、更深的墨，添了幾行小字：
    “糧未失，銀未貪。虧空乃”惠通”假賬，趙三知情，欲揭，暴卒。林公耿直，阻其道，故構陷。證據另存。周福謹錄。”
    周福謹錄！
    是周掌櫃！他不僅藏起了賬本，還在後麵添加了說明！
    林晚晚盯著那幾行字，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糧未失，銀未貪。虧空是假的！是那個“惠通”做的假賬！趙三知道了內情想揭發，被滅口。父親因為耿直，擋了某些人的路，所以被陷害頂罪！
    原來……原來父親真的是冤枉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猛地衝上鼻腔，眼眶瞬間濕熱。她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嗚咽聲溢出喉嚨。
    【彈幕：我的天！反轉了！】
    【林父真是被冤枉的！】
    【惠通是什麼？聽起來像銀號。】
    【趙三果然是被滅口的！】
    【周掌櫃好人啊！冒死留證據！】
    【主播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彈幕的安慰和震驚交織。林晚晚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淚水。對，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證據另存？周掌櫃說證據另存？在哪裏？這本暗賬難道還不是全部？
    她強壓住激動，繼續往後翻。後麵幾頁是空白。但在冊子最後的封皮內側，她摸到了一處輕微的、不自然的凸起。
    小心撕開那層裱糊的襯紙，裏麵夾著一張薄如蟬翼的、對折的綿紙。
    展開綿紙，上麵是用極細的筆寫下的幾行字，更小，更密：
    “惠通銀號，實為三皇子外戚白氏暗中操控，勾結戶部右侍郎劉炯、漕運司副使王賁，虛報損耗，套取漕銀，曆年累計逾十萬兩。甲申年事發在即，棄卒保車，構陷林文柏頂罪。真賬及往來密函，存於惠通總號地庫，鑰在掌櫃孫德海處。孫乃白氏遠親，貪財懼死，或可撬口。趙三妹周王氏，亦知部分內情，然為保其子，噤聲多年。閱後即焚。周福絕筆。”
    三皇子！外戚白氏！戶部侍郎！漕運司副使！
    一個個名字，像驚雷一樣在她腦海中炸響。原來父親卷入的不是簡單的貪墨案，而是皇子外戚集團侵吞國庫的驚天大案！他不過是政治傾軋和滅口行動中，被選中的替罪羊！
    周福的絕筆……這是他用命換來的、最核心的線索！
    林晚晚渾身冰冷，連腳踝的疼痛都忘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周掌櫃要藏得這麼深，為什麼鋪子會被燒，為什麼他警告“南楚，危”。
    這潭水，深得超乎想象！牽扯到皇子，牽扯到朝堂高層！南楚的謝雲舟摻和進來，是想利用這件事攪動北梁朝局？還是……他和三皇子那邊也有勾連？
    而她自己，拿著這本暗賬，就像抱著一團點燃的炸藥。隨時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咳咳！”門口傳來翠兒兩聲急促的咳嗽。
    林晚晚渾身一激靈，瞬間從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回過神來。她以最快的速度將綿紙按原樣折好，塞回封皮夾層，粗略撫平。然後將暗賬重新用油布包好，動作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
    剛把東西塞回床底暗格，拍平被褥，院門就被敲響了。
    “林姑娘在嗎？”是李嬤嬤的聲音，比平日更嚴肅。
    翠兒看向林晚晚，林晚晚點點頭。翠兒這才去開門。
    李嬤嬤帶著兩個婆子走進來，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落在林晚晚裹著布條、明顯腫起的腳踝上，眉頭皺了皺。
    “林姑娘這腳，傷得不輕啊。”李嬤嬤語氣聽不出情緒，“王妃聽聞，甚是掛心。特意讓老身送些補品過來，囑咐姑娘好生養著。”
    身後婆子端上一個托盤，裏麵是兩盒點心，一包紅糖。
    “謝王妃恩典。”林晚晚靠在床頭，虛弱地說，“勞嬤嬤走一趟。”
    “姑娘客氣。”李嬤嬤走近兩步，狀似無意地問，“姑娘這傷……是怎麼弄的？夜裏黑，可得當心。”
    來了。真正的試探。
    林晚晚垂下眼，聲音帶著懊惱和後怕：“讓嬤嬤見笑了。昨夜起夜，迷迷糊糊的，沒看清門檻，絆了一下就摔了……實在是自己不當心。”
    李嬤嬤盯著她看了幾秒，才緩緩道：“原來如此。姑娘以後小心些便是。這院子僻靜，夜裏是得留神。”她頓了頓，“對了，王爺今早吩咐下來，說近來京城不甚太平，府中要加強戒備。尤其是各院門戶，夜裏都要落鎖，無事莫要隨意走動。姑娘這裏……老身會吩咐角門婆子，夜間多留意些。”
    加強戒備？夜間落鎖？多留意？
    這分明是變相的軟禁！蕭景珩果然察覺了什麼，或者……是在防備什麼？
    林晚晚心裏發寒，麵上卻隻能感激：“有勞嬤嬤費心。妾身一定謹遵王爺王妃吩咐，安心養傷，不亂走動。”
    “姑娘明白就好。”李嬤嬤似乎達到了目的，不再多留，帶著人走了。
    院門重新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翠兒臉色發白，湊到床邊：“姑娘，她們……她們是不是……”
    “嗯。”林晚晚閉上眼，疲憊感排山倒海般湧來，“看緊我們了。”
    懷揣著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秘密，身陷變相軟禁的囚籠，外麵是虎視眈眈的南楚質子和深不可測的王府主人，腳下是父親沉冤待雪的血淚。
    前路，似乎隻剩下一片漆黑的絕壁。
    而她，必須在這絕壁上，找到一條生路。
    係統光幕上的任務，依舊靜靜懸浮。
    【解讀該物品承載的信息，並做出符合“曆史修正”方向的選擇。】
    信息，她解讀了。殘酷得讓人窒息。
    那麼選擇呢？
    是拿著這份致命的證據，繼續躲藏，直到被某個勢力找到、吞噬？
    還是……冒險一搏，用它做籌碼，去賭一個渺茫的翻盤機會？
    林晚晚睜開眼，望向窗外那片被高牆切割出的、狹窄的天空。
    眼底深處，那簇微弱的火苗，在絕望的寒風中，艱難地、卻又異常頑強地，重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