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晃晃悠悠又過了七八天。
    林晚晚的包子攤算是徹底在下人堆裏站穩了腳跟。她現在每天做一百二十個包子，午時出攤，不到申時就能賣光。豆沙包成了招牌，偶爾她還會換換花樣，用那點珍貴的紅糖做成棗泥餡，或者把醃的鹹菜切碎了拌上豬油渣，做成鹹口的菜包。
    生意好，進項就穩。銅錢嘩啦啦地攢起來，她用舊罐子裝著，藏在床底下的磚縫裏。翠兒每隔兩天就悄悄去後街雜貨鋪，買回米麵油鹽，有時還能捎帶一小條肉或幾顆雞蛋。
    菜地裏的苗也爭氣。小白菜已經長出四五片嫩葉，綠油油地鋪了滿地；蘿卜苗間過兩次，稀稀拉拉但精神；小蔥最潑辣，細細的蔥管直往上躥，割了一茬沒多久又冒出新綠。
    生活似乎有了點盼頭。至少，她不用再為下一頓飯發愁。
    可林晚晚心裏那根弦，卻一直沒鬆下來。
    謝雲舟果然如她所料，沒有罷休。每隔兩三天，他總會“恰好”在午後散步至此，買上幾個包子，站著與她聊幾句。
    話都不深，無非是“今日這包子似乎更鬆軟些”、“姑娘這菜苗長得真好”、“京中近日時興某種點心，姑娘可曾聽聞”。溫溫和和，像個真正關心鄰裏的讀書人。
    但林晚晚能感覺到，那雙溫潤的眼睛背後，藏著審視。他在觀察，在試探，在一點一點拚湊關於“林氏女”的圖景。
    她應對得越發小心。問手藝，答“瞎琢磨”；問菜地，答“閑著無事”；問京中事，答“久居冷院，不知外事”。客氣，疏離，像個真正被嚇怕了、隻想縮在自己殼裏的罪臣之女。
    【彈幕：主播這演技，可以拿奧斯卡了。】
    【謝雲舟這是溫水煮青蛙啊。】
    【他到底想幹嘛？天天來打卡，不嫌煩嗎？】
    【可能覺得主播有趣？穿越女總有點不一樣的氣質？】
    【我總覺得他在找什麼東西……或者等什麼機會。】
    彈幕天天吵吵嚷嚷，林晚晚隻當參考。她現在心思更多放在另一件事上，係統前幾天發布了新任務。
    【擴展任務：將“晚來風小攤”知名度提升至“小有名氣”。任務要求：三十日內，累計顧客達到300人次，或單日營業額突破200文。獎勵：能量+150，解鎖【簡易小吃圖紙】×3。當前進度：顧客187人次，最高單日營業額**文。】
    任務不算輕鬆，但獎勵**。能量不提，那【簡易小吃圖紙】對她來說太有用了光靠包子，遲早會膩，得有點新花樣。
    她琢磨了好幾天，用攢下的能量兌換了一小包澱粉（10點），又讓翠兒買回些綠豆。試驗了幾次，終於做出了一種半透明、顫巍巍的涼粉。
    綠豆澱粉調水，慢慢衝入滾水，不停攪拌成糊，再倒進抹了油的淺盤裏晾涼。切成條，澆上用醋、醬油、蒜泥和一點點辣油調的汁，再撒上切得細細的黃瓜絲和焯過的豆芽。
    第一次試做成功那晚，她和翠兒就著月光，蹲在廚房門口分吃了一整盤。涼粉滑溜溜的，酸辣開胃，暑氣都消了一半。
    “姑娘，這個……這個肯定好賣！”翠兒吃得鼻尖冒汗，眼睛亮得驚人。
    林晚晚也覺得有戲。這玩意兒成本比包子還低，做法簡單，天熱時吃著爽口，是個好補充。
    她打算過兩天就試著推出。
    午後，林晚晚照常在石墩後擺攤。一百二十個包子碼得整整齊齊，旁邊新添了個小木桶，裏麵是用井水鎮著的涼粉，上頭蓋著濕布。
    生意照舊紅火。幾個相熟的丫鬟婆子買了包子，瞧見那木桶，好奇地問是什麼。林晚晚揭開濕布，露出裏頭晶瑩剔透的涼粉條，用幹淨竹片挑出一些，澆上汁，讓她們嚐了嚐。
    “哎呀！這個爽口！”
    “酸酸辣辣的，夏天吃正合適！”
    “怎麼賣？”
    “三文錢一碗。”林晚晚定了價。比包子貴，但分量足，又是稀罕物。
    當即就有人掏錢。涼粉賣得比預想中還快，木桶很快就見了底。
    謝雲舟今天來得比平時早些。他遠遠就看見石墩前圍了好幾個人，走近時，正聽見一個粗使婆子端著粗瓷碗，吸溜著涼粉，含糊不清地誇：“林姑娘這手藝真是絕了！比東街劉記的涼糕還要好吃！”
    他腳步微頓，隨即臉上浮起慣常的溫和笑意，走上前：“林姑娘今日又有新巧思？”
    林晚晚抬眼看他，點點頭：“謝公子。今日添了樣涼粉，公子可要嚐嚐？”
    “自然要嚐。”謝雲舟取出九枚銅錢，“三個包子，一碗涼粉。”
    林晚晚麻利地包好包子，又從桶底刮出最後大半碗涼粉，仔細調了汁，遞過去。謝雲舟接過，卻沒像往常一樣站著吃，而是往旁邊挪了半步，倚著牆，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他吃相極斯文，咬包子不露齒，吃涼粉不出聲。但林晚晚注意到，他那碗涼粉的汁裏，她特意多放了點蒜泥和辣油，他竟也麵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末了還微微頷首：“酸辣適口，滑嫩解暑。姑娘這調味，頗有章法。”
    “公子過獎。”林晚晚低頭收拾攤子。
    “並非過獎。”謝雲舟用一方素帕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她手上那雙手不算細膩，甚至有些粗糙，但收拾東西時利落穩當，“姑娘似乎很懂食材物性。這涼粉以綠豆澱粉製成，本是南邊一些州府的小食，在京中並不多見。姑娘是從何處學來？”
    又來了。試探。
    林晚晚手上動作不停：“幼時家中請過一位江南廚娘，依稀記得她做過類似的東西。如今自己胡亂試，竟也成了。”
    “原來如此。”謝雲舟笑了笑，沒再追問，轉而道，“說起來，近日讀閑書，見其上記載古時有種”冰酪”，以牛羊奶加冰製成，夏日食之沁人心脾。可惜製法失傳，京中如今所謂的冰酪，不過是碎冰澆上糖漿果脯，少了那份醇厚。”
    他像是隨口一提，目光卻輕輕掃過林晚晚的臉。
    林晚晚心裏咯噔一下。冰酪？聽著像是古代的冰淇淋。他什麼意思？暗示什麼？
    彈幕已經炸了：
    【他在暗示什麼？冰淇淋？古代有這玩意？】
    【主播別接話！他在套你知不知道現代的東西！】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懷疑主播不是原裝的？】
    【冷靜！可能隻是巧合！古代確實有類似冰淇淋的東西！】
    林晚晚穩住心神，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冰酪？妾身未曾聽過。公子博學。”
    謝雲舟看著她，眼底笑意深了些，卻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吃完最後一口涼粉，將碗遞還，溫聲道：“姑娘這涼粉甚好。明日若還有，請再為在下留一碗。”
    說罷，頷首離去。
    林晚晚看著他背影消失，慢慢吐出一口氣。手心裏，竟有些潮黏。
    剛才那一刻，她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接下來的兩天，謝雲舟果然每天都來，雷打不動地買三個包子一碗涼粉。話不多，但每次都能“無意間”提起些吃食相關、卻又帶著點超越時代意味的話題。
    比如“聽說西邊番邦有種叫”咖啡”的苦飲，提神醒腦”，或是“古方記載有種”蛋糕”，以雞子、牛乳、細麵烘烤而成，鬆軟如雲”。
    每次，林晚晚都裝作懵懂不知，隻以“公子見識廣博，妾身孤陋”搪塞過去。
    但壓力越來越大。她幾乎可以肯定，謝雲舟在懷疑什麼。他那些話，不是閑談，是投石問路。
    彈幕也察覺了：
    【他絕對在試探！咖啡、蛋糕，這都不是古代常見詞彙！】
    【主播暴露了？不可能啊，主播一直很小心。】
    【難道他也有係統？或者他也是穿越的？】
    【別自己嚇自己！可能隻是他看書雜，或者南楚有類似東西？】
    林晚晚更傾向於彈幕的後一種猜測。謝雲舟若是南楚太子，見識廣些也不奇怪。但即便如此，他的關注和試探，也絕非好事。
    她必須做點什麼，打破這種被動的局麵。
    這天賣完攤子，她沒立刻回院，而是叫住了正準備去還桶的翠兒。
    “翠兒，後街雜貨鋪的掌櫃，是不是什麼都敢收，也什麼都敢賣？”
    翠兒一愣，點點頭：“周掌櫃人活絡，隻要有錢賺，不太犯忌諱的東西，他都敢沾手。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林晚晚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裏麵是她這幾天用係統【初級調味品合成】功能、試著鼓搗出來的東西不多，就小半瓶渾濁的液體，帶著股濃鬱的、類似醬油但更鮮的鹹香味。
    這是她反複試驗，用鹽、豆子、還有從係統兌換的少量古怪粉末（疑似穀氨酸鈉前體）發酵提純出來的，姑且叫它“鮮味汁”。失敗了好幾次，這點成品來之不易。
    “你把這個帶給周掌櫃，就說是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調味汁，讓他嚐嚐。若他覺得還行，問他願不願意收，或者合作。”
    翠兒瞪大眼睛：“姑娘，這……”
    “放心，吃不死人。”林晚晚把布包塞進她手裏，“賣包子種菜，來錢太慢，也太紮眼。我們得有個更穩妥、也更不惹人注意的進項。”
    調味料是好東西。不起眼，但利潤高，而且一旦打開銷路，就是細水長流。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通過這個渠道，慢慢把係統裏一些不那麼紮眼的東西合理化地“洗”出來。
    翠兒似懂非懂，但見林晚晚神色堅定，便用力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翠兒天不亮就溜出了府。回來時，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姑娘！周掌櫃嚐了那汁子，直說”鮮得掉眉毛”！”她壓低聲音，眼睛發亮，“他問姑娘有多少，他全要！價錢好商量！還說……還說如果姑娘能保證一直有貨，他願意簽個契，按月上姑娘這兒拿！”
    林晚晚心下一鬆，成了。
    她和周掌櫃通過翠兒傳話，來回討價還價了幾次，最終定下：每月供“鮮味汁”十小壇（每壇約兩斤），每壇價二百文。先付一半定金，月底交貨時結清另一半。
    每月一兩銀子，不算多，但穩定。更重要的是，這條線搭上了。
    她用周掌櫃預付的定金，讓翠兒買回更多豆子和鹽，又添置了些瓦罐、陶盆。小廚房角落裏，很快擺滿了正在發酵的壇壇罐罐，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複雜的、鹹鮮中帶著微醺的氣味。
    這一切，她都做得悄無聲息。包子攤照舊，菜地照舊，隻是每天關起門來，多了項釀造的活計。
    謝雲舟依舊隔三差五地來。他似乎沒察覺到林晚晚背後新開辟的“產業”，注意力仍停留在包子和涼粉上，以及那些若有若無的試探。
    林晚晚也依舊謹慎應對。但有了調味料生意打底，她心裏踏實了不少，麵對謝雲舟時，那份拘謹和怯懦演得更自然了。因為她知道，自己並非真的毫無退路。
    這天傍晚，她正在院裏給白菜捉蟲，眼前的光幕忽然閃了一下。
    【恭喜！擴展任務“將”晚來風小攤”知名度提升至”小有名氣””完成！累計顧客已突破300人次。獎勵發放：能量+150，解鎖【簡易小吃圖紙】×3。】
    【新圖紙已存入係統庫，可隨時查看。】
    林晚晚心中一喜。任務完成了！她顧不得滿手泥，立刻調出係統界麵。
    新解鎖的三張圖紙分別是：【糖油果子】、【麻醬燒餅】、【酸梅湯】。做法詳細，用料也是這個時代能找到或替代的。
    好東西！糖油果子可以當零嘴，麻醬燒餅能當主食，酸梅湯更是夏日解暑利器。她的攤子，又能添新花樣了。
    她正盤算著先試做哪個，院門忽然被輕輕叩響了。
    不是翠兒。翠兒這會兒應該在漿洗房幹活。
    林晚晚心頭一緊，擦了擦手，走到門邊：“誰？”
    門外是個陌生的、略顯嚴肅的女聲：“林姑娘，老身是二門上的李嬤嬤。奉王妃之命，過來傳句話。”
    王妃？柳氏？
    林晚晚呼吸微滯。她定了定神，打開門。
    門外站著個四十多歲、穿戴體麵的嬤嬤，麵容嚴肅，身後還跟著個小丫鬟。嬤嬤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沾了泥的裙角和手，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林姑娘，”李嬤嬤聲音平板，“王妃聽聞你近日在院外擺弄些吃食，與府中下人往來頗多。王妃念你處境不易，本不欲多管。隻是如今王爺不日即將回府，府中上下須得整肅規矩，謹言慎行。你這小攤……從明日起，便收了吧。莫要再拋頭露麵，惹人閑話。”
    林晚晚腦子“嗡”的一聲。
    收攤？
    王妃……知道了？還要她收攤？
    李嬤嬤說完，也不等她反應，又道：“此外，王妃憐你孤苦，特準你每日可去大廚房領一份例食。雖不豐盛，也足夠果腹。你好自為之。”
    語罷，帶著小丫鬟轉身離去，腳步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晚晚站在門口，看著她們消失在甬道拐角，手腳冰涼。
    晚風穿過院子，吹得菜畦裏的白菜葉子簌簌作響。暮色四合，天邊最後一點霞光也暗了下去。
    石墩，包子，涼粉，那些叮當作響的銅錢，那些漸漸熟悉的麵孔……就要這麼沒了？
    還有謝雲舟的試探，王妃的突然發難。
    她慢慢關上門，背靠著粗糙的木門板，滑坐在地上。
    眼前的光幕上，彈幕已經亂成一團：
    【怎麼辦？！攤子不能擺了！】
    【王妃這是要斷主播生路啊！】
    【不對，她讓主播去大廚房領飯，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是不是謝雲舟頻繁過來，引起注意了？】
    【還是那個李嬤嬤自己看不過眼？】
    【主播別慌！想想辦法！】
    辦法？
    林晚晚看著院子裏那兩畦在暮色中愈發青翠的菜苗，和牆角那些靜靜發酵的陶罐。
    攤子不能擺了，調味料的生意還能做嗎？王妃知不知道？如果知道，會不會也一並掐斷？
    還有……王爺要回來了？
    那個隻在係統信息和彈幕裏出現過的、名義上是她丈夫、卻從未謀麵的鎮北王，蕭景珩。
    他的歸來，對這個王府，對她這個冷院裏的“林氏女”，又意味著什麼？
    夜色徹底籠罩下來。
    冷院裏沒有點燈，隻有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白。
    林晚晚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