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光影初縫 第二章屋簷下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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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透的棉麻裙子緊貼著皮膚,布料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往下墜。工作室的空調開得不算低,但濕氣從骨頭縫裏往外冒,讓她控製不住地打了個顫——很輕,肩頭隻抖了一下,膝蓋下意識並攏。
林澤宇背對著她,卻在那個瞬間轉過了身。
他什麼也沒說,從工作台下麵的櫃子裏拿出條薄毯。深灰色的,疊得方正,遞過來時能聞到烘幹後陽光殘留的味道,混著一點樟木的清淡。“披著。”他說,然後徑直走向屋子另一頭。
那兒有個小廚房區域,其實隻是個水槽和迷你電磁爐。他打開櫥櫃,拿出個搪瓷壺,接水,點火。動作不緊不慢,每個步驟都帶著種程式化的準確,像是做過千百遍。
孫自嬌把毯子裹到肩上。羊毛粗糙的質感摩擦著脖頸,暖意慢慢滲進來。她看著他的背影——肩胛骨在襯衫下微微凸起,隨著動作牽動布料。這人太瘦了,但又不是孱弱的那種瘦,是筋腱分明、像長期負重行走後凝練出的瘦。
“不用麻煩……”她開口。
“薑茶。”他打斷,語氣沒起伏,“驅寒。”
兩個字就把她的話堵了回去。孫自嬌閉上嘴,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毯子邊緣。平安趴在她腳邊,已經半眯著眼,尾巴偶爾懶洋洋地拍一下地板。屋外的雷聲移遠了,變成天邊沉悶的咕嚕聲,像是消化不良的巨獸。雨還沒停,但勢頭弱了些,從“砸”變成了“潑”,嘩嘩地衝刷著玻璃窗。
她趁機打量這地方。
剛才匆匆一瞥,隻覺得幹淨。現在細看,才發現這幹淨裏藏著複雜的秩序。牆上的照片不是隨意掛的——左側是晨昏交替的街景係列,中間過渡到市井人像,最右側……她眯起眼。最右側那排,尺寸稍小,裝裱也更樸素,內容卻讓她心頭微微一窒。
是老人。
獨坐院落的、在病床上微笑的、被兒孫圍著的。每張照片下方都貼著小標簽,手寫體,太遠看不清字,但能辨出日期。最近的在一周前。
新生兒與遺照。他剛才說的話跳回腦子裏。
孫自嬌挪開視線,胃裏有些輕微的發緊。她不是怕死亡,做婚紗設計這些年,見過太多與“永恒承諾”相關的場麵,甜蜜的、感傷的、甚至荒唐的。但把新生與死亡並置成日常工作的兩極,這種坦然還是讓她有些不適應。
“你的店名,”她找了個安全話題,“”瞬影”。是瞬間光影的意思?”
林澤宇正往壺裏切薑片。刀工利落,薄厚均勻。“算是。”他把紅糖塊扔進去,用木勺輕輕攪動,“也指人。”
“人?”
“每個人都是光的短暫投影。”他說這話時沒回頭,聲音混在煮水的咕嘟聲裏,顯得有點模糊,“出現,停留一陣,然後消失。我能做的,就是在消失前,把影子留住一會兒。”
這話太哲學了,以至於孫自嬌一時不知怎麼接。她低頭摸了摸平安的腦袋,狗溫熱粗糙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
“你是做什麼的?”林澤宇忽然問。水開了,他關火,把薑茶倒進兩個馬克杯。杯子是白色的,沒有任何花紋,杯沿有一道細微的磕痕。
“婚紗設計。”孫自嬌說,“就在這條巷子,往東走大概五十米,”白紗閣”。”
他端著杯子走過來,放了一杯在她麵前。自己那杯沒放下,就那麼握著,靠在桌沿。“白紗閣。”他重複了一遍,像在咀嚼這幾個字,“聽說過。專做再婚婚紗的那家?”
孫自嬌指尖蜷了一下。“……是。”
“為什麼選這個方向?”
問題很直接,直接得幾乎冒犯。但奇怪的是,他的語氣裏沒有刺探,隻是純粹的詢問,像在問今天天氣如何。孫自嬌抬頭看他。他已經坐到了桌子對麵,隔著兩米距離,暖黃的光從他側後方打過來,把他半邊臉照得清晰——眉毛很濃,眼窩微深,鼻梁直而挺。右耳輪廓處的助聽器在發絲間若隱若現。
“因為第一次婚紗不一定代表永恒,”她慢慢說,每個字都斟酌過,“但第二次,需要更多勇氣。我想為這份勇氣做點什麼。”
林澤宇看了她幾秒,然後點了點頭。沒評價,隻是低頭喝了口薑茶。熱氣蒸騰起來,模糊了他半張臉。
沉默又蔓延開來。但這次不尷尬,是一種……疲乏後的寧靜。孫自嬌捧起杯子,薑的辛辣和紅糖的甜潤竄進鼻腔,她小口啜飲,**從喉嚨一路滾進胃裏,四肢百骸的寒氣被一點點逼退。
“你的狗,”林澤宇忽然又開口,“剛才在門口,一直往東邊看。”
孫自嬌動作一頓。“東邊?”
“白紗閣的方向。”他放下杯子,杯底和木桌接觸,發出輕輕的“哢”聲,“它可能想帶你回去,但雨太大,隻好先找最近的避雨處。”
這推測合情合理,但孫自嬌心裏還是掠過一絲異樣。平安是很聰明,但聰明到這種程度?她低頭看狗。平安已經徹底趴平了,肚皮貼著地板,四肢舒展,隻有耳朵還微微豎起,朝向門口。
“它跟了你多久?”林澤宇問。
“三年。”孫自嬌說,“退役導盲犬,原主人去世了。我在救助站見到它時,它不吃不喝,就盯著門口。”她頓了頓,“我覺得……它在等一個不會再回來的人。那種眼神,我懂。”
最後三個字說得很輕,幾乎被雨聲蓋過。但她知道林澤宇聽見了——他右耳戴著助聽器,可剛才她那麼小聲說話,他都準確接上了話。
果然,他抬起眼。“你懂?”
孫自嬌沒回答。她低頭喝茶,讓熱氣熏著自己的臉。有些話不能說,一說就收不住。這三年來她把自己裹得很緊,像裹在層層蠶絲裏的蛹,安全,也窒息。今晚的暴雨、陌生的屋簷、這個說話直白卻莫名讓人放鬆警惕的男人,像一根細針,在蠶繭上戳了個小孔。
僅此而已。不能再多了。
林澤宇也沒追問。他起身走到工作台邊,拿起剛才那卷膠卷,對著光仔細看。側臉線條在逆光中顯得格外清晰,下頜微收,喉結凸起一道鋒利的弧度。
“剛才跑過去的那個人,”孫自嬌忽然想起什麼,“你看清了嗎?”
“雨太大,隻看到影子。”他語氣平淡,“男的,中等個子,跑得很急。”
“撐著傘?”
“沒。”
孫自嬌握緊了杯子。深夜暴雨,不撐傘在巷子裏狂奔?這附近都是老居民區,這個點除了便利店,其他店早關了。除非……
除非那人是跟著她來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後背就竄起一股寒意。她猛地看向門口——實木門緊閉著,門縫下透不出光,厚重的門板把整個世界隔成裏外兩半。安全嗎?真的安全嗎?
“門鎖是雙重的。”林澤宇忽然說,像讀懂了她的眼神,“裏麵還有一道插銷。”
孫自嬌看向他。他已經轉回身,手裏多了台老式膠片相機,正用軟布擦拭機身。黃銅部件在布料摩擦下泛出溫潤的光澤。
“你平時都住這兒?”她問,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樓上有個小隔間。”他朝天花板抬了抬下巴,“省錢,也方便。”
“拍遺照……需要隨叫隨到?”
“有時候是。”他放下相機,走過來收拾她麵前空了的杯子,“家屬情緒不穩定,希望盡快拿到照片。或者老人彌留,想留張最後清醒時的影像。”他說這些時語氣依舊平淡,像在描述洗碗晾衣之類的日常,“新生兒那邊就輕鬆些,但夜裏哭鬧要喂奶的家長,也常有半夜打電話問進度的。”
孫自嬌想象那畫麵:深夜電話鈴響,他披衣起身,穿過堆滿相紙和藥水的工作室,去接一個可能充滿淚水的委托。然後他背上相機,走進醫院病房或臨終關懷機構的房間,在消毒水味和壓抑的哭泣聲中,尋找一個還能稱之為“生命”的瞬間。
“不會……壓抑嗎?”她忍不住問。
林澤宇停下動作。他站在桌邊,低頭看她。這個角度,她能清楚看見他眼裏映著的暖黃燈光,像冰湖上落了星。
“會。”他誠實地回答,“但更壓抑的是,明明存在過,卻什麼都沒留下。”他頓了頓,“我父親去世時,家裏隻有一張模糊的證件照。後來很多年,我想不起他具體長什麼樣。”
孫自嬌心頭一顫。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喉嚨發緊。
“所以,”他繼續說,語氣還是平的,但某個地方微微軟了下去,“能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哪怕隻是張照片。”
說完,他轉身走回水槽邊洗杯子。水流聲嘩嘩地響。
孫自嬌裹緊毯子,把臉埋進羊毛粗糙的纖維裏。鼻尖縈繞著陽光和樟木的味道,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顯影液氣息。很奇怪,這種氣味組合本該突兀,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紮實的安寧。
雨聲又變大了。
不是錯覺,窗外的嘩嘩聲突然密集起來,還夾雜著風卷過巷子的呼嘯。平安警覺地豎起耳朵,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聲。
林澤宇關掉水龍頭,擦幹手,走到窗邊。他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了看。
“怎麼了?”孫自嬌問。
“排水溝可能堵了。”他放下窗簾,“水漫上台階了。你最好等雨小點再走。”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撕裂夜空。慘白的光瞬間穿透窗簾縫隙,把整個工作室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孫自嬌瞬間煞白的臉。
緊接著,炸雷。
不是在遠方,就在頭頂。轟隆一聲巨響,像有巨錘砸在房頂上,震得玻璃窗瘋狂顫抖,牆上的照片框哐哐作響。孫自嬌手裏的杯子脫手,砸在木地板上,哐當一聲滾出去老遠。
她沒去撿。
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縮肩,抱臂,整個人往椅子裏陷。呼吸在雷聲響起的刹那屏住,心髒狂跳著撞向肋骨,耳膜嗡嗡作響。眼前閃過一些碎片——鐵皮屋頂,黑暗,從通風口灌進來的雨腥味,還有那個人的笑聲,隔著門板,混在雷聲裏……
“孫小姐?”
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沒應。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手腕——那裏有塊皮膚比其他地方更光滑,更薄,是反複愈合又撕開留下的痕跡。指甲陷進去,不疼,但那種熟悉的、自毀般的觸感讓她稍微回神。
一道影子籠過來。
林澤宇蹲在了她麵前。他沒碰她,隻是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平視著她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他說,聲音不高,但異常清晰,像穿過霧氣的箭。
孫自嬌機械地抬起視線。
他的眼睛很靜。不是空洞的靜,是那種見慣風浪後的沉靜,像深夜的海麵,底下有暗流,但表麵波瀾不驚。他右耳的助聽器指示燈微微閃爍,藍綠色的光,在昏暗裏一明一滅。
“深呼吸。”他示範性地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跟著我做。”
孫自嬌試著吸氣。空氣卡在喉嚨,像塞了團棉花。她搖頭,手指摳得更緊。
林澤宇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輕輕握住了平安的項圈。狗立刻站起來,把溫熱的腦袋湊到她膝蓋上,濕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
“摸它。”他說,“感覺它的溫度。”
孫自嬌的手指觸到平安厚實的皮毛。活物的體溫順著指尖爬上來,真實,粗糙,帶著生命特有的躁動。她一下下地順著毛,掌心逐漸感受到狗狗平穩的心跳。
“很好。”林澤宇仍然蹲著,聲音放得更緩,“現在聽我的聲音。數我的呼吸。”
他開始有節奏地呼吸。吸氣,三秒。屏住,兩秒。呼氣,四秒。循環。孫自嬌盯著他襯衫領口隨呼吸的輕微起伏,下意識地跟著數。一,二,三……心跳的狂亂漸漸和呼吸的節奏同步,耳膜的嗡鳴退去,窗外的雨聲重新清晰起來。
雷聲還在響,但已經移到了天邊,悶悶的,不再有劈開一切的尖銳。
“我……”她終於發出聲音,嗓子發幹,“我剛才……”
“應激反應。”林澤宇替她說完了,語氣依舊平淡,“常見。不用解釋。”
他站起來,去工作台抽屜裏翻找,拿出一個小鐵盒。打開,裏麵是分裝的藥片和幾支獨立包裝的軟膏。“手給我看看。”他說。
孫自嬌遲疑著伸出手腕。剛才摳過的地方泛著紅,有幾道淺淺的白痕,沒破皮。
林澤宇看了一眼,沒評論。他拿出一支軟膏,擠了一點在棉簽上,遞給她。“舒緩的。你如果需要,自己塗。”
他沒堅持幫她,這反而讓孫自嬌鬆了口氣。她接過棉簽,輕輕塗抹手腕。藥膏涼絲絲的,有淡淡的草藥味。
“你……”她猶豫著開口,“你怎麼知道……”
“我母親。”林澤宇背對著她,把鐵盒收回去,“她也有創傷後遺症。嚴重的時候,會躲進衣櫃。”他頓了頓,“所以我認得那種眼神。”
孫自嬌愣住了。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那挺直的脊梁裏,壓著某些沉重的東西。
屋外的雨,終於開始變小了。從潑灑變成淅瀝,再變成滴滴答答,敲在遮雨棚上,清脆而有節奏。雷聲徹底遠去,隻剩遠處天際偶爾一閃的微光。
平安打了個哈欠,重新趴下。
林澤宇走回來,手裏多了把傘。“雨停了。”他說,看了眼牆上的老式掛鍾——淩晨一點十七分,“我送你回去。”
“不用,很近……”
“水漫過腳踝了。”他打斷,從門後拿出雙半舊的雨靴,“巷子燈壞了兩盞,黑。”
拒絕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孫自嬌咽了回去。她確實不想一個人走那段黑漆漆的巷子。不是怕鬼,是怕別的——比如剛才那個在雨裏狂奔的影子。
她站起來,把毯子疊好放在椅子上。“謝謝。”
林澤宇已經換好了靴子,正蹲著給平安擦爪子。狗很配合地抬腳,等他擦幹淨了,才興奮地搖尾巴,顯然是知道要回家了。
門打開。潮濕的、帶著泥土腥氣的夜風灌進來。
巷子裏果然一片漆黑。僅有的兩盞路燈,一盞徹底滅了,另一盞苟延殘喘地閃著昏黃的光,勉強照亮腳下巴掌大的地方。積水確實深,漫過第一級台階,渾濁的水麵漂浮著落葉和塑料袋。
林澤宇撐開傘,率先踏入水中。雨靴踩出嘩啦的聲響。他轉過身,朝她伸出手。
不是要牽她。手臂橫在那裏,是個讓扶的姿勢。
孫自嬌猶豫了一秒,還是搭了上去。隔著濕透的衣袖,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硬度,和穩定的力量。她跟著踏入水中,積水冰涼刺骨,瞬間淹過腳踝。
平安歡快地衝進水裏,在前麵帶路,尾巴甩起一串水花。
五十米的路,走得異常沉默。隻有踩水聲,和遠處隱約的車流聲。孫自嬌能感覺到林澤宇刻意放慢的腳步,和她保持半步的距離,傘大部分傾在她這邊。他左肩很快濕了一片。
白紗閣的招牌終於出現在視野裏。很小的門臉,玻璃櫥窗裏擺著一個人台,套著件半成品婚紗,在夜色裏泛著朦朧的白光。
孫自嬌掏出鑰匙開門。卷簾門有點卡,她擰了兩下才打開。裏麵黑漆漆的,她能聞到熟悉的布料和線香的味道。
“到了。”她轉身,發現林澤宇已經退到了台階下,傘收起來拿在手裏。雨基本停了,隻有屋簷還在滴水,嗒,嗒,嗒。
“謝謝你。”她又說了一遍,覺得這話太輕,但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
林澤宇點點頭,沒說話。他轉身要走。
“林先生。”孫自嬌忽然叫住他。
他回過頭。
“你的店……”她頓了頓,“明天營業嗎?”
“下午在。”他說,“上午要去趟殯儀館。”
話說得直接,毫不避諱。孫自嬌反而笑了——很淺的一個笑,嘴角隻彎起一點點。“那我明天下午來還毯子。”
林澤宇看了她兩秒。“不急。”他說。然後轉身,踩著積水,一步步走回黑暗的巷子深處。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沒,隻剩腳步聲漸行漸遠。
孫自嬌站在門口,看著那方向。平安蹭了蹭她的腿,她回過神,關上門,反鎖,又檢查了一遍窗戶。
工作室裏一片漆黑。她沒急著開燈,就那麼站在黑暗裏,聽著自己的呼吸慢慢平複。手腕上藥膏的地方還在微微發涼,但那種熟悉的、雷雨夜必至的恐慌,居然沒有如期淹沒她。
她走到櫥窗前,看著那件半成品婚紗。月光透過雲隙漏下來一點,灑在潔白的緞麵上,暈開一層柔和的銀輝。
遠處,瞬影工作室的方向,那盞暖黃色的燈,還亮著。
窗玻璃上,隱約映出她自己的臉——蒼白的,濕發貼在頰邊,但眼睛裏有光。
她伸手,輕輕觸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樓下傳來平安喝水的吧嗒聲。還有……她側耳細聽。巷子深處,好像有極輕的快門聲。
哢嚓。
很輕,輕得像錯覺。
但孫自嬌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