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那條帶著擔憂的微信，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林序剛剛因為那篇論文鏈接而泛起的、微弱的暖意。手機屏幕上的字跡仿佛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指尖，直抵心髒。
    秦雪……
    在公司……
    在顧雲深的辦公室……
    下班時間……
    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的心口反複切割，帶來一種沉悶而持久的痛感。方才記錄筆記時的那點寧靜與充實，瞬間被一種尖銳的、混合著恐慌、酸澀和難以抑製的好奇所取代。
    他幾乎是立刻從工位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旁邊的水杯，冷水潑灑在桌麵上，浸濕了幾張散落的草圖，他卻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向辦公區深處，那間有著透明玻璃隔斷的總監辦公室。
    果然！
    那裏麵亮著燈！
    而且，透過那磨砂玻璃下半部分清晰的區域，他能模糊地看到兩個相對而立的身影。其中一個挺拔冷峻，無疑是顧雲深。而另一個，身形窈窕，穿著淺色的、看起來質感很好的套裝……是秦雪。
    他們站在那裏，似乎在交談。距離太遠，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和偶爾細微的動作。
    林序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他像一尊被釘在原地的雕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湧向了頭部，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他明明應該立刻離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可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
    理智告訴他，這是顧雲深的私事，與他無關，他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過問，甚至窺探。
    可情感卻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瘋狂地咆哮著，驅使著他，想要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秦雪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序哥？你沒事吧？”陳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樣子，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總監辦公室的方向，了然地歎了口氣，壓低聲音，“我就知道……讓你看見準沒好。算了，別看了，走吧，眼不見為淨。”
    陳越試圖拉他離開。
    林序卻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動作有些失控。他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那間辦公室，聲音沙啞得厲害：“他們……在說什麼？”
    陳越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愣了一下，無奈地攤手：“我哪兒知道啊！玻璃隔音那麼好。我就是剛才去茶水間，路過的時候正好看到秦雪進去，臉色好像……不太好？反正感覺氣氛有點怪怪的，所以才趕緊發消息給你。誰知道你還沒走……”
    氣氛怪怪的？
    臉色不好？
    這些詞語像汽油一樣，澆在林序心中那團名為“不安”的火焰上。是爭吵？是舊情複燃前的矛盾？還是……別的什麼？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這種未知和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折磨人。他隻能憑借那模糊的身影和極其有限的肢體語言，進行著各種糟糕的、令人心碎的揣測。
    他看到顧雲深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側對著玻璃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他看到秦雪似乎抬了一下手，動作幅度不大，但帶著某種情緒。
    他看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比普通的商務會談要……近一些？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他過度解讀的放大鏡下，變成了指向某種親密關係的證據。胸口那股悶痛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躲在陰影裏的小醜，窺探著舞台上主角們的悲歡離合，而他自己，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在一旁，品嚐著自釀的苦酒。
    就在林序被內心的煎熬折磨得幾乎要崩潰時，辦公室裏的情形似乎發生了變化。
    顧雲深轉過了身，正麵對著玻璃的方向。雖然隔著距離和磨砂玻璃的阻隔，林序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的姿態依舊是那種慣常的、筆挺而帶著疏離感的站姿，並沒有任何逾越或激動的跡象。
    秦雪也微微調整了方向，她的側影看起來依舊優雅，但肩膀的線條似乎……有些緊繃？
    緊接著，林序看到顧雲深抬起了手，指向了辦公室門的方向。那個動作清晰，明確，不帶絲毫猶豫——是一個送客的手勢。
    秦雪似乎停頓了一下，然後，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多的交流，轉身，幹脆利落地走向門口，拉開了辦公室的門，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序的視野裏。
    整個過程，短暫，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淡。完全沒有林序想象中任何一種激烈的、或者纏綿的場景。
    顧雲深獨自站在辦公室裏，沒有立刻離開。他背對著玻璃，林序隻能看到他挺拔而略顯孤直的背影。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
    林序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影，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按停，隻剩下一片茫然的、帶著巨大疑問的寂靜。
    就這麼……結束了？
    看起來，不像舊情複燃，反而更像是一次……不太愉快的、公事公辦的會麵？
    那秦雪為什麼會在下班時間出現？他們之間，到底……
    無數的疑問，非但沒有因為窺見的場景而得到解答，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看夠了嗎？”陳越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絲無奈，“人都走了。”
    林序猛地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有多麼明顯。他慌忙收回目光，臉頰因為羞愧而泛起一陣燥熱。他低下頭，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桌上被水浸濕的草圖和文件，試圖用忙碌來掩飾內心的慌亂和依舊未能平複的波瀾。
    “我……我也該走了。”他聲音幹澀地說道，不敢看陳越的眼睛。
    陳越看著他這副樣子，搖了搖頭，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一起下樓。”
    兩人沉默地走向電梯間。電梯門合上，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人。
    “序哥，”陳越忽然開口，語氣難得地認真，“有些事，不是你看上去那麼簡單。老顧和秦雪之間……哎，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但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而且老顧那個人，你跟他相處這麼久也應該知道，他最討厭的就是公私不分，更不喜歡別人幹涉他的私事。”
    林序低著頭，看著電梯樓層數字不斷跳動，沒有說話。陳越的話，他聽進去了，但心底那份因為“過去”而產生的芥蒂和不安，卻並未完全消除。
    電梯到達一樓。兩人走出大廈，夜晚的空氣帶著涼意。
    “別想太多了。”陳越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得上班呢。”
    “嗯。”林序低低地應了一聲，“越哥再見。”
    他看著陳越走向另一個方向，自己則獨自站在原地，夜風吹拂著他發燙的臉頰和混亂的思緒。
    他回頭，望了一眼大廈高層那間已經熄了燈的總監辦公室窗口。
    那裏，一片黑暗。
    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一幕，從未發生。
    他轉過身，慢慢走向地鐵站。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麻木地拿出來。
    是顧雲深發來的微信。
    內容依舊簡潔，甚至比平時更加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明天上午九點，帶上”星圖”項目全部原始用戶調研數據，來我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