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那句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林序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跟老顧之前用的那個，是同一個牌子定製款啊……”——輕飄飄的話語，卻帶著千鈞重量，砸得林序耳膜嗡嗡作響，血液似乎瞬間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在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頭，對上陳越那雙帶著戲謔和了然的眼睛，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當場抓獲的竊賊，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他張了張嘴，想否認，想解釋，卻發現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越哥，你……”他聲音幹澀，幾乎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陳越看著他這副慌亂無措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伸出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噓”的手勢，眼神裏充滿了“我懂的”的意味。
    “放心，哥嘴嚴得很。”他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不過序哥，可以啊，不聲不響的……難怪老顧最近對你……嗯哼？”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
    說完，他拍了拍林序僵硬的肩膀，哼著不成調的歌，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工位，留下林序一個人，如同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筆記本……定製款……顧雲深同款……
    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瘋狂盤旋、碰撞。所以，這本筆記本並非隨意挑選，而是與顧雲深自己使用的，屬於同一來源？這其中的意味，遠比它本身作為一件物品要深刻得多。它不再僅僅是一句箴言的載體，更像是一種……隱秘的聯結，一個隻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或許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洞察一切的陳越）、心照不宣的符號。
    這種被看穿、被點破的羞窘，以及那份聯結被確認後帶來的隱秘悸動，交織在一起，讓他坐立難安。他幾乎能感覺到周圍空氣裏彌漫著的、來自陳越方向的、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
    接下來的半天，林序感覺自己像是在火上炙烤。他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處理工作，參與討論，但心神卻始終無法完全集中。陳越偶爾投來的、帶著笑意的眼神，總能讓他心跳漏掉一拍，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而顧雲深那邊，則依舊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平靜。他照常主持會議，布置任務，聽取彙報，對待林序的態度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仿佛那本引發波瀾的筆記本從未存在過。
    這種極致的冷靜與林序內心的兵荒馬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序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小題大做了？或許那筆記本真的隻是巧合？或許顧雲深根本就沒想那麼多？
    然而，陳越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以及他此刻時不時飄過來的曖昧眼神，都在無聲地否定著他的自我安慰。
    就在這種煎熬中，到了下班時間。林序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逃離這個讓他無所適從的環境。他快速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開溜，內部通訊軟件上，顧雲深的頭像跳動了起來。
    林序的心猛地一緊。難道……？
    他點開消息。
    “晚上部門團建，地點發群裏了，準時到。”
    是群發消息。
    林序鬆了口氣，隨即又提起了心。部門團建……意味著他無法逃避，必須要去麵對顧雲深，以及那個很可能已經洞察了什麼的陳越。
    他看了一眼群裏發的地址，是一家以氛圍輕鬆、菜品創意聞名的融合菜餐廳。他回複了一個“收到”，然後認命地開始重新思考晚上該如何應對。
    晚上的團建氣氛比林序預想的要熱烈很多。或許是脫離了辦公室的環境，大家明顯放鬆了不少。美食、酒精、再加上同事間插科打諢的玩笑，很快便將場子炒熱了。
    顧雲深作為部門領導，自然也出席了。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坐在主位，少了些工作中的威嚴，多了幾分隨和。他雖然話依舊不多，但也會在同事敬酒時禮貌地舉杯，偶爾聽到有趣的話題，唇角也會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林序刻意選了一個離主位稍遠、不那麼起眼的位置，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小口喝著杯中的飲料，聽著同事們聊天，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飄向那個方向。
    他看到有大膽的同事起哄著向顧雲深敬酒，顧雲深也隻是淡淡一笑，從容應對；他看到陳越湊在顧雲深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顧雲深側頭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似乎往他這邊瞥了一眼，那一眼快得讓林序幾乎以為是錯覺，心髒卻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他慌忙低下頭，假裝專注於盤子裏的食物，耳根卻悄悄染上了一層薄紅。
    酒過三巡，氣氛愈發活躍。大家開始玩一些無傷大雅的桌遊。輪到顧雲深時，他抽到的懲罰是“回答一個真心話”。
    起哄聲更響了。大家都對這個平日裏冷峻上司的“真心話”充滿了好奇。
    “顧總監，您初戀是在什麼時候？”有不怕死的同事大聲問道。
    這個問題讓熱鬧的場麵瞬間安靜了幾分，所有人都帶著八卦的眼神看向顧雲深。
    林序握著杯子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跳動的聲音。初戀……會是誰？是那個……秦雪嗎？
    顧雲深端著酒杯，神色沒什麼變化，隻是目光淡淡地掃過提問的人，又仿佛不經意地，掠過緊張得幾乎要屏住呼吸的林序。
    他沉默了幾秒鍾，就在大家以為他會以“跳過”或者一個官方回答敷衍過去時，他開口了，聲音在略顯嘈雜的環境裏，依舊清晰平穩：
    “大學。”
    隻有簡單的兩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描述，也沒有提及任何人名。
    但這個答案，已經足夠在場的一些老員工（包括陳越）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林序的心，隨著那兩個字，沉沉地墜了下去。大學……那大概率，就是秦雪了。
    真心話環節還在繼續，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但林序卻感覺自己像是被隔絕在了一個透明的罩子裏，周圍的喧囂都變得模糊而遙遠。他腦子裏反複回響著“大學”那兩個字，以及由此牽連出的、關於顧雲深和秦雪那段他未曾參與、卻仿佛無處不在的“過去”。
    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清晰的界限感。無論那本筆記本意味著什麼，無論顧雲深對他是否有那麼一絲不同於常人的關注，那段刻骨銘心的“大學初戀”，都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橫亙在那裏。
    他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喧鬧的包間。走在安靜的走廊裏，涼風透過窗戶吹進來，讓他有些發脹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拍了拍臉，看著鏡中那個眼神帶著迷茫和失落的自己，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就在他準備調整好情緒回去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帶著一絲戲謔的聲音。
    “怎麼？被老顧的”初戀”打擊到了？”
    林序猛地回頭，看到陳越正倚在洗手間的門框上，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臉上帶著那種“我什麼都知道了”的笑容。
    林序的臉瞬間爆紅，像是被人**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越走近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正經：“小子，別想太多。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老顧那個人……嘖，他心裏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不過……”他頓了頓，看著林序，眼神變得有些深邃，“他對你，確實不太一樣。”
    這句話，像是一道微弱的光，驟然穿透了林序心中的陰霾。
    “越哥，我……”
    “行了，別我了。”陳越打斷他，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帶，“回去吧，出來太久別人該以為你掉坑裏了。記住哥的話，順其自然，該幹嘛幹嘛。有些事，急不來，也……強求不得。”
    回到包間，林序的心情依舊無法平靜。陳越的話在他腦中反複回響——“他對你，確實不太一樣。”這句話像是一顆火種，重新點燃了他心底那簇幾乎要被“初戀”澆滅的火苗。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望向主位的方向。
    恰好，顧雲深也正抬眼看向他這邊。
    兩人的目光，在喧鬧的人群上空，隔著觥籌交錯的喧囂，不期而遇。
    顧雲深的眼神依舊深邃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但這一次，林序沒有像往常那樣慌亂地避開。
    他就那樣，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迷茫，一絲被陳越話語鼓動起的勇氣，還有心底那份無法熄滅的、熾熱的情感，直直地回望了過去。
    顧雲深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然後，在林序幾乎要耗盡所有勇氣、準備移開視線的前一秒，他看到顧雲深幾不可查地、對他微微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那動作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隻是一個隨意的、無意識的舉動。
    但林序的心髒，卻在那一刻，如同被重錘擊中，驟然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