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義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被窗台那盆雛菊的冷香凍成了冰。路燈的昏黃光線穿過玻璃，將雛菊的影子投在牆上，那影子還在扭曲、拉長，邊緣像融化的墨汁般不斷暈散，又驟然收縮，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沒有五官，卻能清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注視，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皮膚。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滯澀，喉嚨裏像堵著一團浸了冰水的棉絮，發不出半點聲音。作為當了八年的保安，李守義見過深夜醉酒鬧事的莽漢，抓過偷快遞的慣犯，甚至處理過鄰裏間因公共停車位糾紛大打出手的鬧劇（他還記得《民法典》裏明確公共區域屬業主共有，可真遇到事，誰也不會先講法律），但從未有過此刻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來自拳腳相加的威脅，而是源於對日常秩序的徹底顛覆，源於這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詭異。
    他死死攥著口袋裏的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屏幕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找回了一絲理智。他想拍照取證，可手指剛碰到解鎖鍵，手機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屏幕瞬間黑了下去，無論怎麼按都毫無反應。窗台的雛菊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那股若有若無的冷香突然變得濃鬱起來，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順著鼻腔鑽進大腦，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不能慌，不能慌……”李守義在心裏反複默念，他想起母親的叮囑，遇到事要沉住氣，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不能垮。他緩緩挪動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退到沙發後麵，借著沙發的遮擋，悄悄觀察著那盆雛菊。花瓣上的雪粒依舊沒有融化，反而凝結得更厚了，像一層薄薄的冰殼，透著死寂的白。泥土裏那些細小的滑膩纖維，似乎在微弱地蠕動，順著陶土盆的縫隙，慢慢向外延伸。
    突然，他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不是雪花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更像是有人用指甲輕輕刮擦玻璃。他屏住呼吸，順著聲音望去，隻見牆上的人形影子突然貼近了玻璃，輪廓變得更加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穿透玻璃鑽進來。一股刺骨的寒氣順著玻璃縫隙滲進來，房間裏的溫度驟降，原本就冰涼的空氣此刻冷得像冰窖，李守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
    他猛地想起小區裏流傳的另一個舊聞：三十年前小區施工時，除了失蹤的工人，還有一位看守工地的老人，據說也是在一個大雪夜離奇失蹤，最後有人在老槐樹下發現了半盆白色雛菊，和現在這盆一模一樣。當時物業同樣是壓下了消息，給了老人家屬一筆補償金，說是老人夜間巡邏時失足掉進了未完工的地基裏。現在想來，這兩件事恐怕並非巧合。
    手機依舊無法開機，李守義隻能寄希望於門衛室的對講機。他慢慢站起身，準備趁著影子沒有進一步動作，悄悄溜出門去。可就在他抬腳的瞬間，窗台的雛菊突然輕微晃動了一下，牆上的人形影子也隨之移動，正好擋在了門口的方向。影子的“頭部”微微傾斜，像是在“注視”著他的動向，一股強烈的壓迫感撲麵而來，讓他動彈不得。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母親和妹妹的笑臉，又瞬間被那盆慘白的雛菊覆蓋。他知道，這一定是那股冷香在作祟，那些迷魂者恐怕也是被這香味控製了意識。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趁著這股勁，猛地衝向門口，手指顫抖著擰動門鎖。
    門鎖“哢噠”一聲打開，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樓道裏一片漆黑，聲控燈似乎也失靈了，無論他怎麼跺腳、咳嗽，都沒有亮起。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視線因為恐懼和寒冷而變得模糊。他扶著牆壁，一步步向下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黑暗中突然衝出什麼東西。
    就在他走到三樓樓梯口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不像是正常人走路，更像是有人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後，節奏均勻得詭異。李守義渾身汗毛倒豎，不敢回頭，隻能加快腳步向下跑。可他越跑，身後的腳步聲就越近，那股熟悉的冷香也隨之而來，越來越濃鬱。
    他終於衝到了一樓樓道口，推開單元門，冰冷的雪花瞬間打在他的臉上。他顧不上擦拭，拚命向小區門衛室跑去。雪地裏沒有留下任何腳印，無論是他的，還是身後追趕者的，仿佛那腳步聲隻是他的幻覺。可那股冷香和壓迫感，卻真實地縈繞在他身後，如影隨形。
    跑到門衛室門口，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他反手鎖上門，又用椅子頂住，這才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門衛室裏的電暖器還在工作，散發著微弱的熱量，可他卻覺得比外麵還要冷。他看向監控屏幕，屏幕上依舊是那些熟悉的畫麵，大門、主幹道的雪花清晰可見，而所有對著窗台的監控，依舊是一片刺眼的雪花點，刺啦的電流聲像鋼針紮著他的耳膜。
    他掙紮著爬起來，拿起對講機，想要聯係物業經理和白班保安。可對講機裏隻有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根本無法接通。他又拿起固定電話，同樣沒有信號。整個門衛室，仿佛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監控屏幕的角落裏，有一個畫麵似乎有些異常。那是小區中心老槐樹的監控，畫麵雖然也有些模糊，但能看到老槐樹下，似乎站著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背對著監控，身形佝僂，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手裏似乎拿著什麼東西。李守義放大畫麵，心髒猛地一縮——那個人影手裏拿著的，竟然是一盆白色雛菊，和小區裏所有窗台的雛菊一模一樣。
    更讓他恐懼的是，那個人影慢慢轉過身來，雖然畫麵模糊，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個人影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正是三樓的獨居老人王德海。王德海站在槐樹下，緩緩抬起手，**著花瓣，嘴裏似乎在念叨著什麼，動作和他淩晨三點在窗邊看到的一模一樣。
    突然，王德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監控，直直地看向李守義。李守義嚇得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的椅子。監控屏幕上的王德海，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緊接著，所有的監控屏幕同時黑了下去，整個門衛室陷入一片漆黑，隻剩下電暖器微弱的橘黃色光暈，以及那股越來越濃鬱的冷香。
    黑暗中，李守義聽到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似乎是從門衛室的通風口傳來的。他握緊了手裏的手電筒，緩緩打開，光柱在黑暗中晃動，照亮了通風口。通風口的柵欄上，纏繞著幾根細小的綠色藤蔓，藤蔓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泥土裏，嵌著那些熟悉的滑膩纖維。
    藤蔓正在緩慢地蠕動，一點點鑽進通風口，朝著他的方向延伸。冷香越來越濃，他的頭暈目眩越來越嚴重，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他知道，自己不能被控製，他必須找到真相，必須保護小區裏的住戶。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朝著通風口砸去。
    保溫杯“哐當”一聲砸在柵欄上，藤蔓似乎被驚動了，蠕動的速度變慢了。李守義趁著這個機會，踉蹌著衝向裏間的休息室，反鎖了房門。休息室裏沒有窗戶，隻有一盞昏暗的台燈。他靠在門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跳出胸腔。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還沾著那些滑膩的纖維，此刻已經變得有些發黑，順著指尖，似乎有一股微弱的寒意正在蔓延。他用力搓了搓手指，想要把纖維擦掉，可那些纖維卻像是粘在了皮膚上，怎麼也搓不掉。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敲門聲。不是急促的拍打，而是緩慢、有節奏的敲擊，“咚……咚……咚……”，每一次敲擊，都像是敲在他的心髒上。他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李守義鬆了一口氣，以為外麵的東西已經離開了。
    可下一秒，他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那是鑰匙插入鎖孔，緩慢轉動的聲音。他明明已經反鎖了房門，外麵的人怎麼會有鑰匙？他驚恐地看著門鎖，隻見門把手緩緩轉動，房門被一點點推開。
    門外，站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把鑰匙，正是物業經理高明。高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和那些迷魂者一模一樣。他的手裏，也端著一盆白色雛菊，泥土裏的藤蔓，正順著花盆邊緣，緩緩向下延伸。
    “李守義，”高明的聲音沙啞而機械，沒有任何起伏，“把花收下，它會保護你……”
    李守義嚇得連連後退，後背撞到了牆角，退無可退。他看著高明一步步向他走來，看著那盆慘白的雛菊，看著那些不斷延伸的藤蔓，一股絕望感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真的逃不掉了。
    可就在高明快要走到他麵前時，休息室的窗戶突然被人從外麵砸破，一塊石頭飛了進來，正好砸在高明手裏的花盆上。花盆“哐當”一聲碎裂，泥土和雛菊散落一地，那些藤蔓接觸到空氣後，瞬間蜷縮起來，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被灼傷了一般。
    高明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神裏閃過一絲清明，他痛苦地捂住頭，嘴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哀嚎。窗外，一個年輕男子探進頭來，對著李守義大喊：“快跟我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李守義看著那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又看了看痛苦掙紮的高明，腦海裏一片混亂。他不知道這個年輕男子是誰，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可此刻，這是他唯一的生機。他咬了咬牙，朝著窗戶的方向衝去。
    就在他快要跳出窗戶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高明的眼神再次變得空洞，他緩緩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雛菊，重新放在一個破碎的花盆碎片上。那些蜷縮的藤蔓，又開始緩慢地伸展，朝著李守義的方向，快速蔓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