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下疑花  第一章寒夜異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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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卷著碎雪粒,像無數柄淬冰細針,狠狠紮在李守義臉上。他縮頸豎高藏青色保安製服領子,指節因攥緊電筒泛出青白,塑料外殼的冰涼透過掌心滲進來,像貼了塊冰。光柱在濃黑夜色裏晃出顫抖弧線,照亮積雪山石板路——雪粒未落便被風刮散,露出的青灰色印記,像老人臉上的壽斑。
    夜裏兩點,祥和小區住戶多沉在夢中,隻有李守義這個夜班保安仍按部就班巡邏。四十二歲的他做保安快八年,性子寡言近木訥,做事卻認死理:巡邏路線必從東到西,登記精確到分鍾,每棟樓門口跺腳驅寒固定三下,多年成了肌肉記憶。雪粒鑽進衣領,涼得他打了個寒顫,他下意識把圍巾又纏緊半圈,腳步踩在積雪上,咯吱聲在寂靜夜裏格外清晰。這份平靜,是他拚著省吃儉用換來的安穩,像小區老槐樹,紮根不折騰。
    這小區是六層板樓,住戶多是工薪族和老人,平日隻有些鄰裏瑣事,平靜得像溫吞水,這是李守義最珍惜的安穩。
    可今晚,這份安穩像被雪粒砸破的窗紙,碎得徹底。
    徹底到第七棟樓,電筒光柱掃過一樓窗台時,李守義的腳步猛地頓住,呼吸瞬間卡在喉嚨裏。那是一盆白色雛菊,花瓣白得刺眼,像紙紮的冥花,無半分自然柔潤;花莖筆挺得僵硬,綠葉泛著顏料般的塑料光澤,陶土盆沿沾著濕潤泥土,盆壁刻著細小黑紋,像纏繞的枯發——他遲疑著伸出手,指尖剛觸到泥土,就被一股反常的微溫驚得縮回手,零下五六度的寒夜,這泥土竟暖得像剛從灶膛邊捧出來,指尖還沾了點黏膩濕意,撚搓時竟有細小滑膩的纖維嵌在指縫,那觸感像腐爛的棉絮,又帶著一絲詭異的韌性,順著指尖往皮膚裏鑽。
    李守義眉頭擰成疙瘩,喉結重重滾動,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昨晚十一點半巡邏,他特意查過這窗台——一樓那戶人家的孩子總扔玩具車,上月砸傷張老太賠了兩百,此後他每次必查,當時這窗台明明空無一物,怎過兩個半小時就多了盆花?
    他強壓異樣,安慰自己是住戶深夜帶回,可光柱掃過,旁側窗台竟是一模一樣的雛菊,規整得機械,像模具複刻,毫無煙火氣。
    心跳莫名提速,李守義的呼吸開始急促,他加快腳步,光柱掃過一樓八戶窗台——家家都擺著一盆同款雛菊。雪粒落在花瓣上不化反凝,遠遠望去,整排窗台像綴滿了白色紙錢,透著陰森。他猛地仰頭,光柱順著牆體往上掃,二樓到六樓,凡有窗台處,都端端正正擺著這素白花,整棟樓像被施了咒,連風都繞著窗台嗚咽。
    他記得真切,昨晚十一點半巡邏時所有窗台皆空。老小區無電梯,他徒步爬六樓逐戶檢查,從未出過差錯。兩個半小時,誰能悄無聲息給八棟樓百戶人家各擺一盆花?大雪深夜,沒留腳印,沒驚動聲控燈,甚至沒讓一戶人家察覺?
    李守義捏緊電筒,指節泛白,手心冷汗混著泥土纖維黏成一團。寒風灌喉嗆得他咳嗽,後背卻燥得像有蟲爬。他咬著牙告訴自己必須查清楚,腳步踉蹌著衝向門衛室,積雪在腳下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像是警告他別再深究。
    門衛室裏,小電暖器散著橘黃光暈,熱量卻像被空氣吞噬。他顧不上喝水,抓起監控室鑰匙就衝,鑰匙串碰撞的叮當聲,在寂靜裏像催命的鈴。密密麻麻的屏幕映著冷光,他熟練調出第七棟樓關鍵時段的監控,手指敲擊鍵盤時,清晰感覺到指尖在顫抖。
    畫麵起初清晰,可零點十分一到,所有對著窗台的監控同時變成雪花點,刺啦的電流聲像鋼針紮耳膜。他急調其他棟樓監控,結果一模一樣:窗台監控全被精準屏蔽,大門、主幹道的畫麵卻清晰如初。
    有人故意屏蔽了監控?李守義打了個寒噤,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反複回看雪花畫麵,試圖調出備份,可關鍵畫麵像被徹底擦掉。桌上的監控主機發燙,指尖觸到外殼,傳來與電流聲同步的細微震動,順著指尖往手臂竄,麻得他指尖發僵。屏幕雪花點裏似有細碎的白影閃動,轉瞬即逝,竟是細碎的雛菊花瓣虛影,隨著電流聲輕輕晃動;監控主機發燙處還滲出幾滴細小黑汁,滴在桌麵瞬間凝固,紋路和雛菊花瓣滲出的黑汁一模一樣。他慌忙縮回手,指尖沾著的黑汁竟順著指縫往裏滲,和之前泥土裏的纖維纏在一起,癢意瞬間蔓延到小臂,雪花屏裏還隱約飄出細微低語,若有若無重複著“還債”二字,嚇得他猛地眨眼,以為是幻覺。靠在冰冷的座椅上,他想起小區流傳的舊聞——這裏建在老墳地上,當年施工時有工人莫名失蹤,最後隻找到一朵白色雛菊,被物業壓了下去。
    他翻出“硯秋花店”老板的電話,淩晨兩點多,對方帶著睡意接通:“誰啊,大半夜攪清夢?”
    “是我,李守義,問下你店最近進過白色雛菊嗎?花瓣全白,花莖挺長,不像正常鮮花。”李守義的聲音急得發顫。
    對方清醒後說:“沒有,天冷我隻進耐寒花草,雛菊半個月沒碰了,全市花店最近都沒進貨,這麼冷的天運過來也凍壞了。”
    心涼了半截,李守義知道對方從不撒謊。掛了電話,他站起身,決定再去第七棟樓找線索,證明這不是自己的幻覺。
    剛出監控室,寒風裹著雪粒砸在臉上,他無意間掃過第七棟樓,三樓亮著一盞燈——是獨居老人王德海的家。七十三歲的他性格孤僻,隻每天淩晨三點左右在窗邊站一會兒。可今晚,那扇窗邊擺著一盆雛菊,燈光照得花瓣慘白如紙,透著詭異。
    他躲在花壇後,屏住呼吸盯著那扇窗。時針指向三點,王德海的人影動了,肩膀佝僂,滿臉恐懼,枯瘦的手指輕拂花瓣,指腹泛著青白,每拂一下就劇烈顫抖,仿佛觸碰的是燒紅的烙鐵。他枯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時纏上了幾根細如發絲的黑藤,正隨著念誦慢慢收緊,皮膚被勒出青白印記,他卻渾然不覺。眼角的皺紋裏還滲出細小的黑汁,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上,瞬間暈開一小片黑斑,眼神時而恐懼時而空洞,空洞時瞳孔裏竟映出細小的雛菊花影。花瓣紋絲不動,雪粒也未脫落,透著死寂的詭異。他嘴裏念念有詞,聲音忽高忽低,夾雜著細微藤蔓摩擦聲,指尖無意識摳著窗台邊緣,指甲泛白,被寒風裹挾,模糊能辨“來了……逃不掉……三十年前的債……該還了……”,每一個字都透著深入骨髓的恐懼。
    李守義的心髒快要跳出胸腔,指尖冰涼。三十年前?難道和小區建樓時的怪事有關?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仿佛有無數雙眼睛透過雛菊盯著他。
    正看得入神,五樓突然亮起一盞燈——是那對冷戰的夫妻家。三天前還鬧到派出所要離婚的兩人,此刻卻像被設定好的機器,隔半米遠站著,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然後,兩人同時彎腰拿噴壺,動作、速度、時長都精準得驚人,全程無一句話、一個眼神交流,像沒有靈魂的迷魂者。
    後背瞬間起了一層冷汗,李守義斷定是花在搞鬼!他想報警,可手指抖得按不準號碼,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沒有證據,民警隻會當他精神失常,根本立不了案。
    他再也待不住,腳步慌亂地往自家走,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個詭異的小區。他家在小區外的老舊居民樓,是他唯一的歸宿,也是最後的安全感。一路上,他刻意留意了其他小區的窗台,沒有一盆雛菊,隻有祥和小區,像被無形力量籠罩,是個巨大的陷阱。
    推開門,一股寒氣撲麵而來,比外麵更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雛菊冷香。按亮燈,屋裏一切如他出門時模樣,熟悉的場景讓他稍鬆口氣,或許自家還是安全的。
    可轉身想倒杯熱水暖手時,眼角餘光無意間瞥見窗外——他的窗台正對著祥和小區,赫然擺著一盆花:白色雛菊、陶土盆、沾著濕潤泥土,和小區裏的一模一樣,甚至連花瓣上凝結的雪粒都分毫不差。
    心髒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縮得生疼,呼吸困難。他記得清清楚楚,早間出門時窗台隻有薄灰,全天都在小區上班,這花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緩緩後退,盯著那盆花,雛菊泛著冷白光,綠葉僵硬,香氣清冽卻透著寒氣,越聞越頭暈,像有東西要鑽進腦子裏控製他。花瓣邊緣竟滲出極細的黑汁,順著盆壁緩緩滑落,滴在窗台上瞬間腐蝕出細小黑斑。脖頸處忽然傳來細微癢意,伸手一摸,竟摸到幾根細如發絲的黑藤,正貼著皮膚蠕動,癢意順著脖頸往上鑽,鑽入耳後,他用力扯拽,黑藤卻像粘在皮膚上,一扯就鑽得更深,滲出血絲,和王德海手腕上的一模一樣,窗外還隱約傳來藤蔓纏繞的細碎聲響。
    李守義關掉屋裏的燈,隻留窗外路燈的昏黃光線,躺在沙發上裝睡,眼睛眯成一條縫,死死盯著窗台。房間裏靜得能聽到心跳,雪花敲窗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窗外輕走,一股冰冷粘稠的氣息貼在玻璃上,窺視著屋內。手心殘留的纖維蠕動聲愈發清晰,和窗外藤蔓聲交織,窗台雛菊的花瓣似在無聲張開,露出藏在根部的細小黑刺,泛著詭異冷光。手腕處也傳來陣陣癢意,借著微光一看,竟冒出幾根針尖大的黑藤芽,正貼著皮膚舒展,黑藤芽旁的皮膚泛起青白,和王德海手腕上的印記漸漸重合,窗台的黑斑越擴越大,黑汁順著牆麵畫出扭曲的藤蔓紋路,與盆壁黑紋遙相呼應。
    不知過了多久,窗台的雛菊在路燈下投下一道影子。起初是正常的花形,可漸漸的,影子開始扭曲、拉長,變成一個模糊的人形,沒有五官,像一張貼在玻璃上的黑紙,邊緣像墨汁般暈開又收縮,每動一下,就有刺骨的寒氣滲進房間。
    李守義渾身僵硬,血液像被凍住,手腳冰涼無知覺。他想喊,想逃,可身體卻像被施了定身咒,釘在沙發上。他的目光死死黏在玻璃上的黑影,恍惚間看到黑影邊緣滲出細小的雛菊花瓣狀霧氣,順著縫隙鑽進來,落在他手背上,涼得像冰錐紮進皮膚。他想起昨晚王德海窗簾的縫隙,此刻才驚覺,那裏或許也有黑影在窺視,熟悉的小區早已變成陷阱,而他已是甕中之鱉。耳邊突然響起細微的低語聲,模糊不清,卻帶著詭異的穿透力,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想掏對講機求救,可手指像被膠水粘住,連動一下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這東西是什麼?為什麼偏偏盯上他?雛菊裏藏著什麼秘密?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無數個疑問在腦海裏翻騰,可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影子在玻璃上微微晃動,像寒夜的鬼魅,正一點點靠近,下一秒,仿佛就要穿透玻璃,撲過來,將他的魂魄徹底吞噬。而他指尖殘留的那些細小纖維,正隱隱發癢,像是有什麼東西,已經順著皮膚,悄悄鑽進了他的身體裏,在他的血脈裏蔓延,等著將他也變成失去自我的迷魂者。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盯上,很快就要和那些住戶一樣,變得麻木而機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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