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拆遷潮與最後的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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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是祁定川人生中最漫長的寒冬。生意如同將熄的炭火,偶爾蹦起幾個火星,卻再也燃不起熊熊烈焰。每個月的還款日,都像一場對他神經的淩遲。他看著賬麵上日益縮水的數字,聽著銀行客戶經理從熱情到公式化再到隱隱催促的語氣,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坐吃山空”。
學區房的貸款、老家豪宅的借款,像兩條冰冷的巨蟒,纏繞著這個家庭,緩緩收緊。往日觥籌交錯的“朋友”早已不見蹤影,隻有王海寧生前介紹的一兩個實在人,偶爾會問問近況,卻也愛莫能助。
最艱難的時候,祁定川和唐元清在深夜,進行過最絕望的討論。
“老祁……要不,把這學區房……賣了吧?”唐元清的聲音帶著哭腔,“至少能把銀行的債還上一大部分,我們……我們回老家住去。”
回老家?住進那棟耗資五百萬、掏空了他大半積蓄和信心的“麵子工程”裏?祁定川光是想想,就覺得那是對他半生奮鬥最無情的諷刺。
他久久沉默,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窗外,是上海永不落幕的燈火,曾經那是他的星辰大海,如今卻像冷漠的旁觀者。
“再……再等等。”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賭徒最後的不甘,“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他不能賣房。這不僅是因為孫女的學業,更深層的原因是,這房子是他留在上海這場牌局上的最後籌碼。一旦離場,他就真的輸了,連同他所有的驕傲和過往,一起輸掉。
他不再待在家裏長籲短歎,而是逼著自己重新走出去。他拾掇起早已生疏的煙酒,厚著臉皮,去拜訪那些久未聯係、但可能還殘存一絲舊情的老關係。他不再奢求大訂單,隻求一些能維持公司運轉、支付最基本開銷的小項目。他跑遍了上海各個正在開發或待開發的區域,像一頭嗅覺敏銳但已顯老態的孤狼,搜尋著任何可能的機會。
轉機,往往孕育在至暗的時刻。
宏觀經濟的風向開始微妙轉變,一係列刺激政策出台,上海這個中國經濟的心髒,再次強力搏動起來。一個標誌性的信號出現了——大規模的城市更新和老城區拆遷改造,拉開了序幕!
消息傳開時,祁定川正在為下個月的利息發愁。他幾乎是瞬間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渾濁的眼睛裏,迸發出久違的、如同發現獵物的精光!
他想起了自己買下的那套學區房所在的小區,裏麵住著幾位在區裏規劃、城建部門工作的幹部。以往隻是點頭之交,此刻卻成了他必須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立刻行動起來,前所未有的低調和務實。他沒有直接提著禮物上門,那樣太紮眼。他通過物業、通過鄰居,小心翼翼地打探,摸清了那幾位關鍵人物的作息習慣、個人喜好。他製造“偶遇”,在小區遛彎時“碰巧”遇到,從孫女的學業、小區的環境這些安全話題聊起,逐漸過渡到對上海城市發展的感慨。
他不再炫耀自己過往的輝煌,而是以一個渴望跟上時代步伐的“老生意人”的姿態,虛心請教。他的真誠(或者說,是絕境中逼出的表演)打動了個別人。在一次看似隨意的閑聊中,他獲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某某老街坊、某某舊廠區,已被列入首批拆遷名單,即將啟動!
這就是他要的“肥肉”!拆遷意味著海量的建築垃圾,而建築垃圾裏,蘊含著大量的廢舊金屬——鋼筋、電纜、鋁合金門窗……這正是他老本行裏利潤最豐厚的一塊!
他立刻調動起幾十年積累的所有人脈網絡。他找到當年在城管、在舊貨市場結識的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雖然有些人已經失勢,但總有一些人還在位置上,或者擁有他需要的信息渠道。他將自己僅剩的資金和從門麵租金裏摳出來的錢,全部用作“活動經費”,請客、打點、疏通關係。
這是一場豪賭,賭上了他最後的現金和信譽。
過程絕非一帆風順。競爭同樣激烈,無數雙眼睛盯著這塊肥肉。他遭遇過截胡,遇到過坐地起價,也吃過閉門羹。但他這次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韌性和專注。他不再顧及任何“老板”的麵子,可以為了見一個關鍵的小人物在寒風裏等上幾個小時;他可以為了幾分錢的利潤,和下遊收購商磨破嘴皮。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許是他這股破釜沉舟的勁頭讓人動容,或許是他多年積累的“做事靠譜”的口碑還在發揮作用,他終於在激烈的角逐中,拿下了第一個拆遷片區的廢舊金屬回收處理權!
當合同簽下的那一刻,祁定川的手是抖的。他知道,翻身的機會,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全家總動員。他能動的所有親戚,包括一些還願意跟著他幹的老夥計,全部撲到了拆遷工地上。機器轟鳴,塵土飛揚,祁定川戴著安全帽,親自在現場指揮、監督。他將回收來的金屬迅速分類、整理,憑借對市場的熟悉,在最合適的價格點出手。
資金,開始如同解凍的江河,重新流淌起來,而且勢頭越來越猛。
一個片區做完,利潤驚人!他立刻還掉了一部分利息最高的借款。沒等喘口氣,他利用這初戰告捷的勢頭和迅速恢複的現金流,以及剛剛建立起來的與拆遷指揮部的“良好合作”關係,又順勢拿下了第二個、第三個片區的合同!
雪球,一旦在正確的雪坡上開始滾動,就會越滾越大。
這場由城市更新帶來的“拆遷盛宴”,持續了數年,從孫女祁詩義上高中,一直持續到她考上大學。這幾年,祁定川仿佛回到了年輕時的狀態,不知疲倦地奔波於各個拆遷工地之間。他的財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積累。
曾經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債務,被一筆筆還清。當他將最後一筆貸款存進銀行賬戶,看著屏幕上“餘額”後麵那一長串零時,他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將積壓了多年的濁氣一次吐盡。
家裏的氣氛煥然一新。唐元清眉宇間的愁容散去,兒子祁錦林似乎也輕鬆了不少。而孫女祁詩義,在相對寬鬆和穩定的家庭環境下,順利考上了上海的大學。
祁定川站在自己寬敞的陽台上,看著這座曾經讓他跌落穀底,又再次將他托起的城市。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臉上,皺紋依舊,但眼神裏,重新充滿了屬於強者的沉靜和力量。
他賭贏了。用他最後的籌碼,賭來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潮水再次漲起,而他這艘一度擱淺的大船,經過修補和加固,似乎變得更加沉穩,準備駛向人生的下一段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