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無限且嘈雜的空間裏，周多晨吃力地將眼皮撐開，一團瑩瑩的白光在他眼前慢慢撲展開來。
    耳邊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起初是哭喊、警報、慌亂的腳步聲……隨後又變成潺潺的水聲、鳥鳴和海浪。
    可下一秒，所有聲音被突然扭曲，壓縮成刺耳的噪音，像老式電視失去信號時的雜聲。
    他不解，明明每個聲音都能分辨，卻沒有任何真實感，仿佛隻是坐在屏幕前，看別人演繹人生的觀眾。
    漸漸地，五感恢複，眼前那束熒光慢慢放大，然後分成無數個小光點鋪滿了他的視線，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他看到無數的電子屏擠壓著他有限的視線，左看右望上仰，看不到盡頭。
    人的巨物恐懼症本能地被激發了出來，他下意識活動身體想往後退，卻發現還沒站起，身體的異樣感就抑製住了他的行動。
    關節的協調感消失不見，他隻覺得自己軟塌塌的，像一團果凍。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
    “啊？怎麼一點都不疼？”這個聲音就算化成全損音質周多晨都認得。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馬回頭：“王佑枝！”
    然而，四目相對時，兩人同時被嚇得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啊！”王佑枝大叫。
    “啊！蠢貨！亂叫什麼？！是我啊，周多晨！”周多晨也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
    “我勒個怪物會說話了，還能模仿熟人的聲音！你是什麼東西？！被核輻射過的蟲子嗎？”王佑枝這爛人說話依舊欠的一批，讓周多晨更加確定這就是他本人。
    “你個**不也變成這樣了嗎？！好好看看你自己！醜爆了！惡心死了！！”周多晨向他吼了回去。
    “哈？小蟲子你說什麼？！”
    兩個人都處在極度緊張和恐懼的狀態下，依舊不忘互相攻擊對方。
    “沒有吧，都很可愛啊。”一聲淡淡地，不夾雜任何偏袒，任何人情世故，隻有真誠誇獎，極具鬆弛感的聲音悠悠飄到兩人腦內。
    像是兩個麵對麵互相衝鋒的戰士之間，突然掉落的一麵牆，阻止了即將發生的戰爭。
    “我去！付見陽！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王佑枝朝著站在旁邊，像是頭上插著兩根短天線的巧克力豆叫道。
    說完，王佑枝便低頭往地板上的倒影看去，摸了摸根本沒有了的下巴道：“這麼一看確實是挺可愛的。”
    周多晨氣笑了，不知道是因為看到朋友，還是苦中作樂的原因，他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點。
    “王**你是什麼意思，一眼就認出他，就認不出我是吧！”
    人的外貌可以改變，但是人特有的氣質是不可能被隨意複製。
    “這股傻樣和呆勁一看就是他，而且……”王佑枝露出標誌性的壞笑，“我早就認出你來了，你這和蛋大的眼睛，就算變成蟲子還是那麼大，我隻是裝不認識你，想看你慌張破防的樣子。”
    周多晨此刻多想變回人類把王佑枝一腳踩死。
    “為什麼要吵架？這隻是個夢，等醒來就可以了。”付見陽淡淡地說道。
    在三人出車禍時，他們隻感受到身體一瞬間的劇痛，付見陽清楚地知道那是飛濺的玻璃片劃破皮肉的感覺。
    而後，視線就被血模糊了，畫麵變成了血色的光圈，世界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快到來不及體會死亡，快到聽不清彼此最後一句話，快到兩人給王佑枝準備的禮物盒還沒來得及打開。
    付見陽是被那兩玩意的吵架聲弄醒的，心想哪家正常人出車禍了還在中氣十足地叫喊，這種一般在急診室都是最後搶救的，而自己還能聽得見並且還能思考，說明自己也沒有多大的事。
    所以他自信睜眼，然後看到兩隻咖啡味的果凍正在吵架。
    他們吵架時，兩隻手指來指去的，身體也跟著一彈一彈的……
    按理說，這時候應該看到母親在床邊哭著，周多晨那對難得一見的父母急忙趕來，王家少爺的病房裏也該擠滿醫療團隊和律師團隊。
    可是自己一睜眼，沒有看到母親的臉，隻看到兩隻正在自證身份的東西，和周圍大大小小的電視機屏幕，他瞬間感到頭暈目眩，找了好些個理由說服自己這是個夢，應該是出車禍把腦子撞壞了才陷入這麼離奇的夢。
    “這並不是夢哦各位，你們的確死了。”一個帶有幾分懶散的電子音響起。
    一塊屏幕似的機器人突然在他們的不遠處閃現出，它的旁邊站著一個男孩，三人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那是付見陽反感，周多晨厭惡，王佑枝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傅景衍。
    此刻，傅景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一臉厭惡。
    平日裏，隻要傅景衍和王佑枝平視，王佑枝都覺得膈應，如今竟被他俯視，心裏更是一陣不忿，立刻陰陽怪氣道：“嘖，看見晦氣的玩意了，回頭得找人做法驅邪。”
    過去兩人一旦見麵，隻要對上眼神，就能唇槍舌劍吵半個半天，直到上課鈴響或被主任轟走才作罷。
    可這一次，傅景衍竟然沒接話。
    王佑枝見狀更來勁，追著補刀：“喲，啞巴了？平時不是能說會道？怎麼現在一聲不吭？還是和倪雪約會吃飯的時候被魚刺卡住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瀾海市的名醫，保證讓你徹底啞掉，省得汙染空氣。”
    周多晨欣慰點頭，他有時挺欣賞王佑枝對內不仁，對外殘暴的美好品德。
    傅景衍卻隻是咬著嘴唇，死死盯著王佑枝，像是憋著什麼話，反擊到喉嚨卻又咽了回去。
    王佑枝沒有退縮，反而抱著手，仰頭硬碰硬地瞪回去。
    沒過多久，傅景衍忽然別過頭，不再和他們對視。
    王佑枝立刻捕捉到異常，眯起眼問：“你小子，是不是還真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傅景衍悄悄斜眼看了他們一眼，依舊沒說話。
    這沉默，已經算是默認。
    王佑枝覺得這貨簡直就是個災星，隻要遇見他準沒好事，高中時發生的所有倒黴事裏，十有八九都和他脫不了關係。
    這貨總喜歡沒事找茬，不論大事小事都要針對自己。
    王佑枝有時真恨不得揪著他的領子問一句：“姓傅的，我們上輩子有仇嗎？！”
    這時，那塊帶著笑臉的電子屏開口了：
    “請各位冷靜。首先，你們在原世界的死亡，確實是因為我和搭檔操作不當，導致你們提前死亡。根據係統的規則，凡是未按照指定命運路線提前死亡，或者死亡方式不符合設定的靈魂都會來到這裏。”
    “其次，你們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你們已經成為係統中的bug，脫離了原本命運軌跡，從而影響到整個世界的正常運行。”
    “因為這次事件的責任在我們，我們會盡量給予補償，你們……”
    “嘰裏呱啦地說什麼呢？什麼係統？什麼bug？你是誰？還有姓傅的那個混蛋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們做了什麼把我們變成這樣？”王佑枝滿臉不耐煩地打斷。
    他的心裏一片混亂，根本無法理解對方說的話。
    對方上來就說自己死了，死了還和朋友死一塊了，接著死了又沒徹底形神俱滅，反而來到了這種詭異的地方。
    這是哪裏？地獄？還是天堂？
    他一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完全接受不了這種說法，而且很明顯，傅景衍就是罪魁禍首！
    剛才還堅信這是夢的付見陽，此刻是徹底懵住了，呆呆張著嘴，整個人定格在那裏，腦門上仿佛浮現出幾個大大的問號。
    周多晨努力揉搓自己已經變得像果凍一樣軟的臉，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在大腦內整理思路：
    “係統？是類似於電腦的那種係統嗎？bug?蟲子？我們現在變成了蟲子？所以說我們之前所在的世界是個一個巨大的係統？我們是一個個被編寫好的程序？我們的吃飯睡覺和每一步的選擇都是係統設定好的？然後我們莫名其妙地死了給原世界造成類似蝴蝶效應的大風浪？但是這和傅景衍有什麼關係？他是類似管理者這方麵的人嗎？存在的使命就是天天和我們針鋒相對……”
    周多晨決定不在思考下去了，巨大的信息進入他的腦內，他無法快速處理，繼續思考世界的真相讓他產生恐懼，打了個哆嗦之後，按下了還在一頓輸出的王佑枝，對著遠處居高臨下的電子屏和傅景衍說：“既然知道這是你們的問題，請讓我們回到現實世界，我們會把現在這一切發生的都當做夢。”
    當務之急還是先回去原來的世界，什麼**和靈魂的關係，世界的真相等一係列問題，以他們僅僅十幾年的人生閱曆，還無法去思考探究。
    然而，電子屏幕上的笑臉緩緩收起，像素拚出的表情變成皺眉：“很抱歉，你們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