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秋水共長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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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這事若想知道原由,等店小二進來伺候飯菜時賞他一兩銀子,一問便知。
    得了賞錢,店小二講得眉飛色舞。
    說是那丞相府千金,到了出閣的年紀,年初相中了太師府獨子,隻是人家早與丞相續弦所生的女兒暗生情愫。
    千金年幼喪母,丞相多有愧疚,溺愛嬌慣,養出了跋扈的性子,容不得小妹奪愛。
    二小姐身子弱,說是受了風寒,不宜議親,婚事便一直擱置。
    丞相與丞相夫人都伴駕去了五台山,長子公務繁忙,幾個庶出弟妹尚且年幼,便無人能管束。
    城中大小醫館都聽到了風聲,惹不起丞相府的最受寵的千金,這才沒人敢去丞相府為二小姐診治。
    相府二小姐本就孱弱的身子,風寒一拖再拖,病情複發惡化,她的貼身侍女是乳娘所出,兩人情誼更勝親姐妹,故而出門奔走求醫。
    店小二消息靈通,說那侍女私帶外人被打了一頓,現下正沿街胡言亂語著相府千金要殺人呢。
    打發走店小二,問荊坐不住,覺著是自己衝動辦了錯事,翻出窗去把人尋來,思來想去,也隻能抱到小神醫這裏救治。
    小姑娘斷了腿,爬了半條街暈在巷子裏給問荊撿到,身上打得皮開肉綻,好在沒傷著五髒六腑。
    卜卜等小神醫上好夾板後接手照看,不多時小姑娘醒了,操著破鑼嗓子喊救命,也顧不上疼就想著起身。
    小神醫在她身上下了兩針,麻了她半截臂膀,動彈不得。
    待人冷靜下來,她再問相府二小姐的病情病況。
    小姑娘回道是高燒不退,前日被灌了兩碗人參雞湯,麵生暗瘡嘔吐不止。
    小神醫收拾好藥箱,叮囑卜卜留下看護,戈瀾樂顛顛就跟著她出去了。
    2。
    堂而皇之走進相府自是不行,小神醫尋了處偏僻的院牆,一躍而過,落地無聲。
    戈瀾在她身旁說笑,若小神醫生在江湖,必是踏雪無痕的高手。
    小神醫充耳不聞,在七歪八拐的院落裏暢行,戈瀾問她怎認得路,而後一想,老國醫大半輩子落在皇都,總不能隻認得醫官一家。
    二小姐的院子麵陰背陽,跟前也沒幾人,留在屋前就剩她年邁的乳娘與兩三女婢。
    乳娘正哭著,見有生人來,驚慌失措地前去迎接。
    戈瀾把來意一說,乳娘欣喜若狂,引他們入室。
    二小姐在床上氣息奄奄,小神醫掀開被褥,戈瀾不好繼續留著,轉身出門把院裏的人都招呼在一起,互相看住,別想著出去通風報信。
    小神醫診斷二小姐是虛寒症,脾胃不和,虛不受補,約莫是體質受不得人參,手臂腰背都起了疹塊。
    要先催吐,再灌湯藥調理,乳娘忙按照她的吩咐去準備。
    太陽落了山,二小姐的燒退下,人也跟著清醒過來。
    小神醫起針,讓乳娘為她更衣,被褥也撤去一床,無需捂得如此密不透風。
    二小姐與小神醫年紀相仿,看了許久,才輕聲細語地詢問是否見過。
    小神醫不答,留了藥方和藥材,提起藥箱便往外走去。
    戈瀾在門口打了個哈欠,見小神醫出來,順手摟進懷中,腆著臉邀功。
    他們回得急,沒給乳娘來送的機會。
    隻是夫婦倆這一走,院裏的耳目便有了機會,第二天一早相府的家丁就進了客棧來搜。
    小神醫累得還沒起,戈瀾在屋裏說來多少打多少,問荊同雲霧七好一通鬧騰,連巡城的衛兵都被驚動。
    小神醫倦意未消,縮在戈瀾懷裏問外頭什麼動靜,戈瀾隻答是戲班子來搭台。
    終還是卜卜來敲門,說問荊和雲霧七要和衛兵打起來了。
    好在兩人到底是沒動上手,隻是氣氛劍拔弩張,瞧著駭人。
    相府千金親臨,直問昨日偷摸入府的小賊在哪。
    小神醫起來梳妝,又讓戈瀾在屋裏躲著不許出麵,戈瀾恍若受了天大委屈,反問自個兒哪裏見不得人。
    二小姐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小神醫進二小姐院子,可,戈瀾進,就是不可。
    戈瀾隻好在屋裏撓牆帶孩子。
    小神醫走下來,與相府千金麵對麵站著,相府千金竟把她認出來了,卻又道不出是何人,隻記得是以前家中請過的一位貴客抱在懷裏的孩子,與府中姊妹一同遊戲過。
    她記著父親與母親待其恭敬的模樣,怕是得罪不起,隻是眼下架子都擺好了,不耍威風就退場,又心有不甘。
    好在相府長公子來得及時,嗬斥了胞妹,又給小神醫賠了不是,這才收場。
    長公子解釋說是好友相告,知道了妹妹胡鬧一事,特來教訓。
    那好友自然就是今日好巧不巧入宮的醫官家那位翩翩公子了。
    長公子虛長幾歲,已有家室,他自然是記得小神醫身份。
    丞相頭風之症便是老國醫妙手醫治得以痊愈,這份恩情還不到老國醫身上,便是要報給小神醫的。
    客棧亂糟糟一片,長公子命人收拾,戈瀾趁此時機下來把小神醫牽牢,生怕給人搶了去。
    長公子見小神醫神色冷清,有些意外,小神醫幼時活潑爛漫,在相府裏躲貓貓能竄上房梁,與如今可謂是判若兩人。
    既然相府的長公子在,那二小姐的侍女便也能順利給抬回去,這可是個忠仆,小小年紀,總不好流落在外。
    人都散了,小神醫回到房中,戈瀾抱著她不鬆手,吃味說誰都見著過娘子兒時模樣,就他不曾。
    小神醫扶桌看起卜卜臨的帖,回道瞧著卜卜便是,連竹娘都說卜卜脾氣秉性似她孩提一般。
    卜卜長大,定是個豁達開明,顧盼生姿的姑娘。
    戈瀾想著想著便心疼起小神醫來,作勢要摟,被小神醫一指頂頭推開,攆去備飯菜。
    未免再生枝節,戈瀾一行隻休整了一夜便快馬加鞭別了都城。
    卜卜在東搖西晃的車廂裏灑了茶水,氣呼呼地探出腦袋讓駕車的兩人慢些,她正學斟茶呢。
    問荊拉著韁繩笑嗬嗬地問她要不要再學學趕車。
    卜卜朝他扮了個鬼臉,回去繼續和茶具大眼瞪小眼。
    小神醫握著一卷醫書,闔眼躺在戈瀾懷裏,嗅著令人神安的茶香小憩中。
    戈瀾摟著人八風不動坐著,一條長腿幾乎要抵到車廂盡頭,卜卜的茶也隻能朝他嘴裏敬去。
    丁點大的地方擠了三人,角落堆著藥箱醫書,再加上茶桌茶具,不剩多少地方能舒展,卜卜學了會兒覺著無趣,鑽出去,聲音甜脆地問如何駕車。
    戈瀾笑得胸腔微顫,把小神醫鬧醒了,她仰首抬眼,眉心被親了一下。
    他問想去哪裏。
    小神醫放空思緒,出神好一會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戈瀾玩興大起,要帶她去看怒海狂濤,浪擊千層。
    雖是瀚海長大的兒郎,戈瀾卻也是見識過海闊天空,水天一色。
    他們上了一艘出海的商船,卜卜被洶湧的浪潮嚇得小臉煞白,嚷著要回去,被問荊和雲霧七輪著哄都不見消停。
    晚上卜卜拒不進食,還吐了一地,瞬間蔫吧下來。
    戈瀾不曾想小神醫也走不慣水路,飯菜隻動了寥寥數口。
    就寢時,卜卜抱著枕頭來找小神醫,說是海浪拍得她睡不著。
    小神醫抱了卜卜拍哄著,船艙裏床窄,戈瀾隻好披了衣服去甲板上與船老大一眾飲酒賞月。
    海上生明月,他想與小神醫看的,戈瀾這頓酒喝得甚是寂寞。
    翌日小神醫也不出船艙,戈瀾見她在教卜卜煎藥,沒敢打攪,又去幫船員收帆。
    這夜卜卜還是在小神醫懷裏躺著,戈瀾來時孩子已經睡下了。
    他道了聲奇怪,笑話卜卜出了海性子都變了。
    小神醫給卜卜掖好被子,起身與他去甲板上透透氣。
    戈瀾將外衣披在小神醫肩頭,沒說什麼話,隻是挨著坐著,直到小神醫倚著戈瀾靜靜睡去。
    第二天卜卜在自己的小床上醒來,忙去找小神醫,她正在挑揀帶來的藥材。
    卜卜收拾一番,嚼著幹糧就挽袖去煎藥。
    有時小神醫也會讓卜卜煎上一爐子溫習練手,大多是保養健體的湯藥,或補氣血或健脾胃。
    戈瀾進屋見桌上已經盛了一碗,如常飲下,卜卜那頭守著藥爐,瞠目結舌問他不怕是瀉藥麼。
    還未等戈瀾回話,雲霧七就撲了進來,身後跟著莫不著頭腦的問荊。
    雲霧七被藥香勾來,盯完藥爐又去盯卜卜,接著目光慢慢挪到窗口端坐的小神醫身上。
    問荊則是瞅了眼戈瀾手裏的空碗,嗅了嗅,問這回喝的是什麼藥。
    雲霧七扭過頭,滿臉不可置信,和卜卜方才的神情如出一轍:“你喝了?”
    戈瀾聳肩,嗯哼一聲算是答複。
    這下雲霧七的五官都扭曲了,一時言語不能。
    戈瀾莫名其妙,不以為意地將碗遞給卜卜,意思是再來一碗。
    卜卜怯生生去看小神醫,雲霧七抹了把臉,覺著這裏沒他們事了,拉著問荊往船艙外走去。
    戈瀾還在咂巴著嘴問卜卜這藥是補哪裏的。
    小神醫卻在這個當口將目光從風平浪靜的海麵收回了屋裏,她輕描淡寫地說:“安胎藥,我喝的。”
    3。
    砸了一口碗,卻沒人在意。
    卜卜嘟著嘴,抱怨小神醫,一開始不讓說,害她隻能變著法打擾他們夫妻倆同床。
    雲霧七在戈瀾要去抱人的前一刻將其扯住,義正言辭地嗬斥他要收住力道。
    看小神醫麵色就知道還沒坐穩,不然用不著煎這藥。
    戈瀾撓了撓頭,最終選擇將人都轟出去,獨自麵對小神醫。
    小神醫起身去熄藥爐,被戈瀾搶了去,卜卜出去前留好一碗,他處理了藥爐,捧起藥碗一勺子一勺子吹溫了送到小神醫嘴邊。
    喝完藥,小神醫又到窗邊坐下了,她不暈船,久居深山,碧波萬頃的光景少見,不單是見著戈瀾興致勃勃,自己亦是心馳神往,便讓卜卜瞞了下來。
    是在皇都就有了的。
    戈瀾又是欣喜又是驚慌,手足無措地把人往懷裏攬。
    小神醫牽引著他的手在尚且平坦的地方停留,情至深處,無需多言,她十分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這幾日想了許多的往後。
    對孩子的想法,是戈瀾在客棧絮叨她孩提模樣時一閃而過的,小神醫不曾料到會轉念既有。
    隻是有一個與自己相像或者與他相像的孩子,能承她醫術、隨戈瀾習武、與卜卜結伴,她由衷期冀。
    痛失恩師後避世不出的五年裏,她從未想過將來,現下卻日思夜想得緊,這樣的變化令她不安起來,尤其是在漂浮不定的海麵上,情緒更是起落無序。
    戈瀾避開重要部位將她抱緊,耳鬢廝磨,他低沉地說著安撫的話,聊著並不久遠的未來。
    白羽長翅的海燕掠過波瀾,向著湛藍的穹頂翱翔而去。
    或許不久以後,蔥鬱的山脈中,背倚青峰的木屋裏會迎來一聲清亮的啼哭;
    亦或是北荒風沙暫歇的時節,遊金一家上下人來人往的忙碌,庭院裏時而傳出咿呀學語聲;
    4。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再去眺望往昔所謂的“今後”,卻也不是那麼遙遠的事了。
    也許會有一位醫女自羅家村縱馬而出,從江湖郎中到朝堂醫官,名震四海。
    有人問及師出何方,她便望著北方的天空出神良久,而後笑魘如花地說起一位麵慈心軟的小神醫……

    作者閑話:

    至此完結,短篇隨筆,江湖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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