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卜卜偷了一杯酒，睡倒在小神醫懷裏，家仆要抱去樓上，小神醫彎腰兜了孩子，悄然離桌。
    餘下這幫爺們喝到了天將明，小神醫素來早起，戈瀾晃進房裏，粘人得緊，耗了半個時辰才讓他安穩地躺在床上。
    卜卜一早就將醒酒湯煮好，挨個房間送，皇子人還醒著，見她換了身裝扮，才知道這是個丫頭，問了句以後要不要嫁來北荒，他還有個小弟未及誌學。
    卜卜隻當是他酒後瘋言，收了碗溜得飛快。
    戈瀾夢裏念了道農家菜，竹娘倒是教過，小神醫想著閑來無事，便洗手作羹湯。
    皇子醒得早，先於戈瀾吃上了，並吩咐隨從即刻啟程回皇都。
    小神醫送了幾步，皇子提到了邊境烽火，百裏狼煙。
    卜卜提著醫箱從他們身旁奔過，笑聲清脆地說：“我吃飽了去醫館啦。”
    小神醫頭顱微揚，回他一句家書難寄。
    皇子想起剛才卜卜稚氣猶存的笑顏，離去果斷，並告知小神醫提親不假，小妹好麵潑辣，不嬌生但慣養，讓戈瀾自求多福。
    由小神醫說給戈瀾聽，可比北荒王聖駕親臨更驚悚。
    戈瀾便嚷嚷家裏呆夠了要跑路，哦不，遠遊，趕緊收拾起細軟來。
    問荊正準備歡送，卻見雲霧七也背上了行囊，他趴在牆頭問，雲霧七嗤笑，反問這位公主若是非得帶個郎君回去，是往哪兒挑呢。
    如此一來，問荊也留不住了。
    2。
    快要踏入那一線之隔的疆土，撞見流民遭劫，場麵混亂，叫聲淒厲。
    卜卜隻來得及探個腦袋就被摁了回去。
    馬車停在草坡上，戈瀾進車廂摸出一把弓，喊了聲問荊，兩人禦馬飛馳，長刀長弓配合著將匪徒清理幹淨。
    雲霧七守著馬車，回身見疾風卷起車簾，小神醫環抱卜卜，鵠峙鸞停，不動聲色。
    戈瀾騎馬歸來，到車邊俯身把小神醫撈了出來，交代卜卜準備藥具，而後帶著小神醫去往那些受驚抱團的流民跟前。
    血氣衝天，好在沒讓卜卜見著。
    這是一家老小，少婦蔽體的衣裳給匪徒扯了去，小神醫將披風遞給她，卻見她身下的沙土都浸成了深紅。
    他們離有人煙的地方著尚有路程，胎兒未足三月，沒能保住，少婦悲痛萬分，指尖摳入那塊腥色中泣不成聲。
    少婦昏厥過去，卜卜在馬車裏鋪好毯子，待她躺進來，乖乖下車，幫著小神醫給傷者醫治。
    不遠處還有兩具活口，幕天席地躺著，其中一個箭身還卡在體內，但已經止住了血，沒有性命之憂。
    卜卜蹲下來，罔知所措地看向遠在天邊的殘陽。
    小神醫忙完，走到她身旁，手掌輕輕摁在她發頂。
    卜卜問：“師父，惡人不該死嗎？”
    小神醫並未作答，她也有過類似的迷茫，若不是自己抉擇，就毫無意義。
    第二天一早，戈瀾用胡子把小神醫鬧醒，又示意她往東邊看去。
    卜卜的地鋪空著，她在晨曦中罵罵咧咧給那兩個匪徒喂藥。
    3。
    戈瀾百步穿楊，滿弓一箭穿過肱骨，其力道可見一斑。
    拔箭還是得小神醫動手，去掉箭尾和箭頭，小神醫眼都不眨起了箭，匪徒鬼叫了一嗓子，戈瀾非常仁義地奉上一拳，省下一碗麻沸散。
    把流民送進城中安置，那倆匪徒也扔到了官府門口，卜卜的小臉不皺了，雲霧七把點心一買，又樂開了花。
    小神醫難得把持主意，定了皇都方向，一行進城，卜卜最是高興。
    選好客棧訂了房，卜卜嚷著要上街，顧不上歇息。
    隔壁那倆都累趴下了，戈瀾也就不去喊，兩手牽起一大一小兩位姑娘就出了門。
    路過一家掛著金匾的醫館，卜卜忽而指著說在何處見過，小神醫不答，禦賜金匾已經隨著老國醫入了墳塚，那時卜卜也才剛記事的年紀。
    這醫館大有來頭，是醫官世家，千裏迢迢慕名求醫的不在少數。
    小神醫沉思片刻，取出一袋磨好的藥粉，讓卜卜進去，就問買不買，若是不買，就回來。
    卜卜照做，沒一會兒便被提溜出來，被訓斥小孩子家家莫要胡鬧。
    小神醫買了糖葫蘆遞過去以作安慰，卜卜倒也不委屈，隻是問小神醫何意。
    戈瀾猜想是老國醫與這醫官世家有交情，小神醫來皇都，約莫是替老國醫探望故人。
    當日客棧便來了傳訊的小童，讓去家中做客，小神醫回了明日登門造訪，小童留下帖子複命而去。
    用過飯，戈瀾挨著小神醫聞她身上沾著的藥香，把玩她的鬢發，問那醫官世家的事。
    小神醫點茶奉上，戈瀾品不出什麼，家中也就雲霧七學過這些文雅事物，他覺著甚是無聊。
    卜卜尚不曾有興趣，現下學得雜，小神醫便也擱置著未教。
    小神醫輕聲敘述，她在皇都小住過，點茶品香之類的閑事都是在此習得，當年傳授技藝的夫人現在已經居太夫人之位了。
    老國醫行事內斂，從不讓門童通報名號，每每前去都是以一包磨好的三七粉作為信物。
    戈瀾把她兜進懷裏親昵，小神醫身子軟，抱著稱手，他故意撒潑說也要跟去。
    原先是想他留在客棧盯著卜卜的功課，總不好一直麻煩問荊或是雲霧七，他們好容易出趟門，好歹要玩得盡興。
    小神醫經不起他纏，依了。
    翌日入府一敘，太夫人拉著小神醫在屏風後說了許久，戈瀾與卜卜就在外屋吃茶水糕點，等丫鬟來傳喚方可過去。
    卜卜是親傳弟子，太夫人自當是要瞧上一眼，誇讚幾句，見麵禮給得豐厚。
    太夫人自有威嚴，卜卜嚇得不敢收，一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膽識，躲在戈瀾身後怯生生望著。
    小神醫言語不多，太夫人聊不長久，便喊了小輩來見客。
    卜卜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公子如玉，豐神俊朗。
    醫官家這位公子哥今年也是進過宮為貴人診過脈了的，小有名氣。
    公子先問候了祖母安好，又與小神醫作揖。
    太夫人感慨小神醫早早嫁人，不然憑著和老國醫的情分，自當是明媒正娶過來給她做孫媳婦。
    小神醫不等戈瀾反應，端著茶水說得遇良人，乃天公作美。
    她坐在那裏，落落大方卻氣勢淩厲。
    太夫人道了聲累，讓孫兒送客，公子頂不住戈瀾的灼灼視線，隻多走了幾步。
    4。
    外頭馬路寬闊，人來人往，戈瀾把卜卜放在脖子上，牽著小神醫的手，問是怎麼回事，小神醫似是不喜歡這位太夫人。
    舊事重提，小神醫不得不憶起老國醫。
    老國醫故地重遊拜訪好友，便是這位太夫人的公公，宮中的大醫官大大夫。
    兩位原是同僚，共事多年，有如子期伯牙般的知音之情，一同探討出了不少濟世名方。
    老國醫告老之後，大大夫借著老國醫的醫方得到了新帝賞識，平步青雲，雖是老國醫之意，但小神醫自是不悅的。
    在皇都的時日，大大夫已是期頤之壽，央求老國醫收嫡子為徒，老國醫未能應允，隻教授了一套針法，便帶著小神醫繼續雲遊。
    大大夫的嫡子吃進去半套針法，後榮升為與他父親一般的大醫官，門楣光耀。
    小神醫焉能歡喜，念著老國醫一生隻此一摯友，才來拜會。
    戈瀾明白其中道理，小神醫淡泊名利，又不願師父吃虧，這才下了太夫人的麵子。
    他家娘子真是精明能幹又可愛。
    卜卜聽進去，張牙舞爪說那大大夫的不好，是小人作風。
    大大夫在皇都常布醫贈藥，施恩不圖報，禦賜金匾也是褒獎他的聖賢之舉。
    老國醫留下醫方是希望大大夫能帶著兩人共同的誌向救濟黎明百姓。
    小神醫為老國醫不平，自然影響了卜卜，上梁正下梁才直，她若是心平氣和，卜卜也不會有此成見。
    遂當即認了不是，小神醫說臨行前要再去與太夫人辭別，卜卜也未好好謝過那份厚實的見麵禮。
    戈瀾讚歎小神醫教養孩子得心應手，真乃賢妻良母。
    小神醫羞紅了臉，看得戈瀾**蕩漾，卜卜拔了他好幾根頭發都沒能拽回魂。
    5。
    到了客棧，雲霧七翻過欄杆便從三樓躍下，火急火燎的模樣，說是問荊惹了麻煩。
    戈瀾尋思著他倆不是尋花問柳好不痛快去了麼，怎麼還能惹出麻煩。
    人是完好的，就是悶在房裏，拿桌椅板凳撒了一通氣，戈瀾把門踢開，他撇頭瞪眼一瞧，氣焰瞬間壓下去半截。
    小神醫領卜卜回房補功課，戈瀾讓雲霧七守門，看架勢像是要關起來拷問，問荊怕了他的手段，跳起來把事情交代了。
    今日這倆在酒樓包了個雅間聽曲兒賞舞，對麵是家醫坊，瞧見金釵之年的小姑娘在當街跪求，嚷著她家小姐要不行了，請大夫救命，醫坊的人卻充耳不聞，把門一關，撒手不管。
    問荊見那丫鬟嬌小可憐，躍下樓去那醫坊把大夫揪了出來，縱馬送人，誰想這竟是丞相府的侍女，還莫名派人出來轟趕，問荊一時上頭和人動了手，在客棧躲了有半日了。
    高門顯貴，其中曲折戈瀾自也知曉，扶桑城那點勾心鬥角也算是讓他們二人開了眼了。
    好在丞相府沒追殺至此，不然戈瀾還得好好琢磨一下在皇都要怎麼殺人滅口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