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帶著草木清氣，卷過青瓦飛簷，落在鎮外那座不起眼的茶館院裏。
    老槐樹的枝葉鋪展如傘，千裏北君正懶洋洋地蜷在橫枝上，一雙黑靴晃悠著，踢得幾片新葉簌簌飄落。
    “真無聊啊，師傅，我們到底在等什麼人啊。”他扯了扯腰間係著的玉佩，那玉是暖白色的，雕著隻振翅的海東青，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上麵，泛出細碎的光。
    樹下石桌旁，白衣老者正慢條斯理地沏著茶。他手指修長，動作行雲流水，茶盞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再等等。”天儒先生的聲音溫潤如古玉，混著茶香漫開來。
    “該來的，總會來。”
    千裏北君撇撇嘴，沒再追問。
    他這位師傅向來如此，說話半遮半掩，偏生一身本事深不可測。
    三年前他被父親扔進這山野間拜師，原以為是枯燥的修行，沒承想天儒教他的不僅是劍法，還有詩詞歌賦、奇門遁甲，倒像是把他往文韜武略的全才裏教。
    正晃著神，院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不疾不徐，卻帶著種不容忽視的氣場。
    緊接著是木門被輕輕推開的吱呀聲，三個人影逆光站在門口，將春日的暖陽都擋去了大半。
    為首的是個女子，一身月白長裙，裙擺繡著幾縷淡青色的流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
    最惹眼的是她臉上那層輕紗，雪紡質地，朦朧地遮著眉眼，隻露出一截光潔的下頜和線條優美的唇，偏偏那雙眼睛透過輕紗望過來時，亮得像浸在水裏的黑曜石，清淩淩的，帶著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靜。
    她身後跟著兩個中年男子，都穿著玄色勁裝，腰間佩著長劍，最古怪的是兩人臉上都戴著青銅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嘴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
    兩人一站定，周身便散出凜冽的氣息，像兩把藏在鞘裏的利刃，雖未出鞘，卻已讓人脊背發寒。
    “小女子鑰楓兒，見過天儒先生。”女子開口，聲音清潤如泉水叮咚，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動作嫻雅得體，倒像是出自名門世家的閨秀，而非帶著兩個凶神惡煞隨從的江湖人。
    天儒先生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靜無波：“姑娘客氣了。”
    鑰楓兒直起身，那雙亮眸落在天儒身上：“先生是明白人，小女子今日前來，是想請先生出山，相助我鑰家渡過難關。”
    “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所為何事。”天儒先生放下茶杯，杯底與石桌相觸，發出一聲輕響。
    “但我早已退隱江湖，心已無再理凡事，勞煩姑娘轉告鑰豐，各自安好吧。”
    他話音剛落，那兩個戴麵具的中年男子忽然上前一步，玄色衣袍無風自動。
    左邊那人甕聲甕氣地開口，聲音像磨過的砂石：“敬酒不吃吃罰酒，天儒先生，莫要逼我們動手！”
    “那就別怪我們二老不客氣了！”右邊那人話音未落，兩人同時拔身而起，腰間長劍“噌”地出鞘，兩道寒光如閃電般劃破空氣，直刺天儒先生麵門！
    這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劍風淩厲，顯然是動了殺心。
    鑰楓兒臉色微變，似乎想說什麼，卻已來不及。
    就在此時，樹上的千裏北君猛地翻身躍起！他動作快如狸貓，腰間長劍不知何時已然出鞘，劍光如雪，堪堪擋在天儒身前。
    隻聽“鐺鐺”兩聲脆響，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人耳膜發顫，兩道淩厲的劍勢撞在一處，千裏北君隻覺一股巨力從劍身傳來，像是被兩座山迎麵撞上，胸口一陣翻湧，整個人竟被震得連連後退，“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濺在青石板上，像綻開了幾朵淒厲的紅梅。
    “小北！”天儒先生眉頭微蹙，伸手想去扶他，卻被千裏北君擺手攔住。
    “師傅，我沒事。”千裏北君抹去嘴角的血跡，握緊了長劍，雖然手臂還在發麻，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那兩個麵具人。
    “你們想動我師傅，先過我這關！”
    他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身形尚顯單薄，此刻卻像隻炸毛的小獸，明明受了傷，氣勢卻半點不輸。
    “二老！你們做什麼？還不快退下！”鑰楓兒終於回過神，厲聲嗬斥道，聲音裏帶著幾分怒意。
    那兩個麵具人聞言，動作一頓，對視一眼，緩緩收回了劍。左邊那人冷哼一聲：“是這小子自己找死，攔我們的路。”
    鑰楓兒沒理會他們，快步走到千裏北君麵前，看著他胸口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歉意：“抱歉了，這位**，是我管教不嚴。”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遞了過去。
    “這是止血的丹藥，你先服下吧。”
    千裏北君看了看她，又回頭望了眼天儒先生，見師傅微微點頭，才接過來，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塞進嘴裏。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喉嚨滑下，胸口的滯澀感果然緩解了不少。
    “多謝。”他低聲道，目光卻忍不住又落在鑰楓兒臉上。
    輕紗雖遮，卻掩不住那份難言的氣質，既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又有江湖兒女的利落，尤其是那雙眼睛，此刻帶著歉意望過來時，竟讓他想起了昨夜天邊那輪被雲遮了一半的明月，朦朧又皎潔。
    “既然天儒先生不答應，那我們也就先離開了。”鑰楓兒收回目光，對著天儒先生微微頷首，隨即轉身。
    “二老，走了。”
    兩個麵具人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依言跟上，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隻留下馬蹄聲漸漸遠去。
    “師傅，剛才那位神仙姐姐是誰呀？”千裏北君這才緩過勁來，湊到天儒先生身邊，眼睛亮晶晶的，剛才的驚險仿佛都忘了，滿腦子都是那個戴麵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