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是多麼殘忍的人才會想到這種看著自己死亡的殘忍辦法？紀璟書想象不到。
    痛苦可以麻木，但是那種煎熬的感覺，卻是漫長的。
    紀璟書緩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是因為想忍住眼淚，所以努力了好久才忍住情緒發出聲音：“我們會把他們送官查辦。”
    “送官？”嫻女的視線從元宵身上離開，轉到紀璟書身上。
    “人間有人間的規矩，我們不能太過插手人間之事。”
    紀璟書扶著牆的手慢慢收緊，腦子裏全是顧瑾白的那句“師尊知道會不開心的”，力氣之大讓牆上的黃土都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來。
    嫻女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似乎在嘲笑他的，哦，不對，是他們的天真。
    “你以為這麼多年沒有人逃出去過嗎？沒有人去報過官嗎？你知道這個村子送了多少女孩給這裏的官嗎？你知道那些官員的手上有多不幹淨嗎？小仙君，你們這些修仙之人，在山上太久，都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了，自然也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是什麼都可以做出來。官府給不了我們公道，你們也一樣，公道隻能靠我們自己去爭。”
    紀璟書呆呆地看著她，下意識捏緊了那一整塊牆。
    原來……
    不是所有的官都是好人。
    原來……
    有的時候，公道是要靠自己討回的。
    “我知道我殺了那麼多人，入不了輪回了，你們可以讓我魂飛魄散，但是元宵不行。她隻是個孩子，六歲就被……”嫻女目光轉回元宵，哽咽了一下，“就被自己的爹殺了，肉被吃了，骨頭被做成了煙槍。”
    紀璟書猛然想到在二狗子家看到的那個煙槍，他當時就覺得那個東西怪怪的，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骨頭做成的，但他萬萬沒想到是拿小孩的骨頭做成的。
    “轟”的一聲，牆體倒塌在他們麵前，濺起厚重的塵土，紀璟書的腦中的那根弦也隨著牆體倒塌徹底崩斷。
    在看不見彼此的飛塵裏，嫻女聽到了紀璟書平靜的聲音。
    “去做你該做的事，討你們該得的公道。”
    直到塵土全部都落下，看到紀璟書認真的臉，嫻女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小仙君？”
    “師尊說，修仙之人要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你也是天下蒼生的一員，我也自然該護你。”
    紀璟書不知道自己這樣做雲寒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但是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正如，他多年前說過的“護不住親人談何護世”，如今若是他護不住無辜之人，不能讓她們討回公道，又談何護世。
    他想，雲寒硯是不會生氣的。
    因為他的師尊，不會是非不分。
    嫻女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不，他們也是很好的人。”
    紀璟書輕聲細語的給她解釋。
    他的師兄師姐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也在用自己的辦法為她們出氣，隻是他們，想的多，顧慮的多，不能插手的更多。
    畢竟一群人裏有一個瘋子的就夠了。
    又開始飄雪了，似乎是天空也在悲傷。
    這次的經曆注定會成為紀璟書記憶裏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第一次了解到了眾生苦，眾生難，眾生不易。
    可上天給了他發現苦難的眼睛，卻沒有給他解決苦難的能力。
    即便他是修仙之人，即便他是近千年來最年輕的元嬰修士，但也依舊被門規壓著，不能插手人間之事，甚至不能傷害沒有法力的凡人。
    不過還好，他至少能在嫻女報仇之時，攔住自己的師兄師姐。
    “對了，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魔氣？”
    嫻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並沒有感覺到，還是今晚才發覺自己強了不少。”
    紀璟書皺眉，突然想到那道在樹林中看著他的目光。
    難不成是那個魔族大護法跟著他們來了？
    他可以幫嫻女報仇，但絕不允許這中間有魔族摻和。
    紀璟書抬手起訣，將嫻女身上的魔氣都吸了出來，甩到半空：“消！”
    魔氣隨著他的動作化作煙霧，消散在半空中。
    “小師弟，你想幹嘛？”
    顧瑾白從門外衝進來，擋在他們前麵，看到這些，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但他不能讓自己的小師弟犯錯。
    “若塵師兄已經套出了他們的話，準備將他們交給官府。小師弟，這個時候沒必要犯錯。”
    “師兄又怎知官府一定會處罰他們？一定會為這些可憐的女子主持公道。”
    顧瑾白被問得啞口無言：“小師弟，這是人間之事，人間有人間的規矩，我們不能插手。這件事便是師尊知道了，也會怪你的。”
    紀璟書握緊劍柄，一字一頓，堅定不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他們種下了惡因就活該自食惡果。師尊心中有是非，不會為這種事情就怪我。”
    說罷，紀璟書扭頭看向嫻女：“你先去，我幫你攔住師兄師姐。”
    嫻女沒有猶豫，飛身而去。
    顧瑾白想追，卻被紀璟書攔住。
    “小師弟，你別忘了，雲渺宗不止有師尊，還有掌門師伯和晏錚長老。如今師尊在閉關，你要是受罰沒人能護的住你。”
    “是對是錯，是罰是賞，阿書都會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師兄師姐們。”
    “我擔心的是被你連累嗎？”顧瑾白忍不住衝他吼了出來，“我擔心的是你！這次的情況和上次不一樣，你若是幫了她，就是切切實實觸犯門規，七七四十九道鞭刑，你受完半條命就沒了，你知道嗎？”
    鞭刑嗎？
    紀璟書想到兩百年前晏錚長老握著的那條刺鞭，鞭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倒刺，一鞭下去就會讓人皮開肉綻。而且這個鞭子是用萬年荊棘編織而成，即便是修仙之人，在它麵前也和也如同普通人一樣。
    故而，顧瑾白說的沒錯，受完七七四十九道鞭刑，確實會丟到半條性命。
    但他要是不順著自己內心所為，比丟掉半條命更難受。
    “我堅持心中認為所對之事，無懼，不悔。”
    顧瑾白急得跳腳：“你怎麼這麼倔呢？”
    紀璟書沒有再多說，一個閃身來到顧瑾白麵前，揮袖迷暈了顧瑾白。
    穩穩接住自己師兄倒下的身體，紀璟書抱著他朝嫻女消失方向飛去。
    村中的大空地上，所有的村民都在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的叫。
    木樨子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並不著急拿出解藥。
    “木師妹，是要出事的。”黃若塵出言提醒。
    “我下的劑量不大，再疼半個時辰也死不了。”
    “活該，讓他們疼死才好呢。”蘇初橦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去踹他們兩腳。
    突然一道黑影出現，掐住其中一個村民的脖子，手腕有力，直接掐斷。
    她動作太快，黃若塵他們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是……嫻女？”李月芽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怎麼出來了？”
    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蘇初橦。
    蘇初橦連忙擺手：“別看我，我可是聽師兄的話貼了一屋子的符呢。”
    說話間，嫻女又殺了兩個人。
    這下，幾個人可顧不得討論她為什麼會逃出來。
    “先抓住她。”
    黃若塵剛想出手，一道厚重的冰牆就擋在了眾人麵前。
    紀璟書右手執劍，左手抱著顧瑾白緩緩落在冰牆之上
    都是聰明人，黃若塵自然明白了紀璟書想做什麼。
    “紀師弟，你犯門規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黃若塵歎了一口氣，“還不趕緊退開！”
    “除非師兄能打敗我的碎雪，否則，紀璟書一步不退。”
    “你……”
    黃若塵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小書，幹的好，姐姐支持你。”蘇初橦衝他鼓了鼓掌。
    李月芽也點了頭，拉著蘇初橦堅定的走到了紀璟書這邊。
    “我也覺得他們還是死了的好。”木樨子邊說邊走，站到李月芽身邊，又補充了一句，“我本來也沒打算給他們拿解藥。”
    嫻女動作很快，時不時就有屍體被摔在冰牆上，染紅牆麵。
    “你們一個兩個都瘋了嗎？連門規都不放在眼裏。”
    “是我不放在眼裏。”紀璟書糾正黃若塵的話，“還請師兄向掌門稟告時說清楚，是紀璟書一人藐視門規，與其他師兄師姐無關。”
    他說到做到，絕不會連累任何人。
    “遊蛇隱邀漢，冥冥不見天。去。”
    紀璟書掐指撚訣，指尖凝出淡白色如雲如煙如絮般的小蛇向幾人遊去，遊到人鼻下之時，便散做煙霧鑽進鼻中。
    幾乎是一瞬間，下麵的幾個人全部倒下。
    紀璟書將顧瑾白與他們放到一處，去掉冰牆。
    冰牆的另一邊已經是一片血海，嫻女站在一堆屍體裏，慢慢走向林村長。
    林村長因為牽機藥的緣故，想跑卻跑不掉。
    嫻女掐住林村長的脖子，低聲開口：“下地獄去贖罪吧！”話畢，手上的力道慢慢收緊。
    起初林村長還能掙紮兩下，慢慢的，失去了力氣，嗓子裏發出一聲不甘，徹底失去了生命。
    殺完所有人，嫻女一下子脫了力，將林村長的屍體丟在屍體堆裏。
    “姐姐妹妹們，我給你們報仇了。”
    嫻女跪倒在地，用手捂住臉，忍不住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