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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關沒有開燈,隻有客廳窗外透進來的、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將昏暗的光影切割成模糊的色塊。許舟就靜默地坐在那片昏沉的沙發陰影裏,像一尊凝固的守護石像,直到裴譽珩推門進來的聲音,才讓他“活”了過來。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甚至帶倒了一個靠枕。他沒有立刻開口,隻是站在那裏,在明明滅滅的光線裏,用一種混合著擔憂、委屈和長久等待後終於見到主人的眼神,緊緊地望著裴譽珩。
    裴譽珩看清是他,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了一瞬,但隨即被更深的疲憊取代。他沒有質問許舟為什麼在這裏,也沒有問他怎麼進來的。他隻是極其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將手裏的提包隨意扔在玄關的櫃子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你怎麼在這兒。”
    不是疑問,隻是平淡的陳述。
    許舟幾步就跨到了他麵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從外麵帶回來的、微涼的夜的氣息。“我……我擔心你。”他的聲音很低,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沙啞,“你電話一直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我怕你出事。”
    他的目光貪婪地描摹著裴譽珩的臉,像是在確認他是否完好無損。然後,他注意到了裴譽珩眉宇間那抹比平時更深的倦色,以及……手腕上那一道雖然淡去、卻依舊能看清輪廓的淺淺紅痕。
    許舟的眼神瞬間一暗,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他幾乎能猜到那是誰留下的。一股混合著心疼和嫉妒的情緒在他胸腔裏翻湧,但他不敢質問,甚至不敢流露出太多不滿。他隻是伸出手,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想要去觸碰那道紅痕,卻又在即將碰到的瞬間畏縮地停住,像怕玷汙了什麼,更怕被拒絕。
    “阿珩……你手腕……”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心疼。
    裴譽珩順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宋朔用力抓握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讓他心生厭煩。他沒解釋,隻是淡漠地移開目光,繞過許舟,徑直走向客廳:“我累了。”
    他需要休息,需要將外麵世界的一切,包括宋朔絕望的擁抱和裴冶無處不在的試探,都從感官裏清除出去。
    許舟立刻像條最忠誠的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看著裴譽珩陷進柔軟的沙發裏,閉上眼,眉心微蹙,那副難得流露出的脆弱姿態瞬間擊中了許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所有的疑問和不安都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此刻,他隻想照顧他,讓他舒服一點。
    “阿珩,你吃飯了嗎?我給你煮點粥好不好?或者放水給你泡個澡?你看起來真的很累……”他蹲在沙發前,仰著頭看裴譽珩,語氣急切而充滿關懷,像一隻努力想為主人分擔痛苦的大型犬。
    裴譽珩沒有睜眼,隻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這聲模糊的回應,對許舟而言卻如同天籟。他立刻行動起來,先是去廚房,手腳麻利地燒上水,找出裴譽珩慣喝的米,仔細淘洗。然後又快步走到浴室,調試水溫,放入舒緩神經的浴鹽,空氣中很快彌漫開裴譽珩喜歡的雪鬆與琥珀的香氣。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放得極輕,生怕打擾到沙發上小憩的人,但目光卻始終忍不住飄向那個方向。
    當粥在鍋裏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浴室也準備好時,許舟才重新走到沙發前。他蹲下身,看著裴譽珩似乎真的睡著了般安靜的睡顏,呼吸不由得放得更輕。
    “阿珩,”他用氣聲輕輕呼喚,“水放好了,要不要先去泡一下?會舒服很多。”
    裴譽珩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那雙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蒙了一層水汽的琉璃,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多了幾分茫然的慵懶。這樣的裴譽珩,對許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伸出手,想要扶裴譽珩起來。
    裴譽珩看著他伸出的手,停頓了一秒,沒有拒絕,借著許舟的力道站了起來。或許是真的太累了,他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許舟立刻緊張地伸出雙臂,虛虛地環住他,穩住他的身形。
    這是一個比剛才宋朔那個絕望的擁抱要輕柔得多、也克製得多的接觸。許舟的手臂堅實有力,卻帶著一種虔誠的、不敢用力的珍惜感。他的胸膛溫暖,隔著衣物傳遞過來穩定的熱量。
    裴譽珩沒有立刻推開。許舟身上的氣息是熟悉的,帶著陽光和一點點汗水的味道,不像裴冶那般充滿算計的侵略性,也不像宋朔那樣帶著痛苦的煙草味。這種熟悉感,在此刻極度疲憊的情況下,竟讓他產生了一絲微弱的、近乎依賴的鬆懈。
    這短暫的、幾秒鍾的依靠,讓許舟的心跳驟然失控。他幾乎能聽到血液在血管裏奔湧的聲音。他低下頭,就能看到裴譽珩近在咫尺的、白皙的後頸和柔軟的發絲。
    他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氣,環著裴譽珩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一點點,隻是一個極其細微的、試探性的動作,然後將自己的唇,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貼上了裴譽珩的額角。
    那觸感溫熱,帶著年輕人蓬勃的生氣,以及一種近乎頂禮膜拜的溫柔。
    裴譽珩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許舟立刻像受驚般抬起頭,緊張地看著他,生怕看到一絲不悅或厭煩。
    然而,裴譽珩隻是微微偏開了頭,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去浴室。”
    沒有斥責,沒有推開。
    這對許舟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他心中狂喜,連忙鬆開手,卻依舊緊跟在他身側,護著他走向浴室門口。
    在裴譽珩即將關上浴室門的那一刻,許舟站在門外,看著他那張在蒸汽氤氳中顯得有些模糊的、依舊冷淡卻莫名勾人的臉,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如同沸騰的岩漿,終於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
    “阿珩”他脫口而出。
    裴譽珩停下關門的動作,抬眼看他。
    許舟的臉漲得通紅,眼神裏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熾熱和卑微的祈求。他上前一步,幾乎抵住了門框,聲音因為緊張而發緊:“我……我可以……親你一下嗎?就一下……”
    他的要求如此直白,又如此卑微。不像裴冶帶著勢在必得的試探,也不像宋朔帶著絕望的占有,他隻是像一個渴望糖果的孩子,在小心翼翼地祈求著一點點甜。
    裴譽珩看著他。看著這個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無論被如何冷漠對待,都始終不曾離開的許舟。看著他眼中那純粹到幾乎愚蠢的、毫不掩飾的愛慕。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慣性的縱容和一絲……對這份純粹熾熱的、極其微小的好奇,在他冰冷的心湖裏投下了一顆微小的石子。
    他沒有說話。
    但他的沉默,在許舟眼裏,再次被解讀成了默許。
    許舟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靠近,像是怕驚擾了一場易碎的夢。他的呼吸拂在裴譽珩的臉上,帶著年輕而幹淨的氣息。
    然後,他閉上眼睛,帶著無比的虔誠和珍視,輕輕地、輕輕地,將自己的唇,印上了裴譽珩那色澤偏淡、顯得有些無情的唇角。
    這是一個一觸即分的吻。
    如同蝴蝶翅膀拂過花瓣,如同朝露滴落荷葉。
    短暫,輕盈,卻帶著許舟全部的心跳和積攢了十餘年的、滾燙的愛意。
    吻完,許舟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後退,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眼神慌亂又帶著巨大的滿足和不安,他不敢看裴譽珩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去看看粥好了沒!”
    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衝向了廚房。
    裴譽珩站在原地,浴室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抬起手,指尖極其輕微地拂過剛剛被親吻的唇角。那裏似乎還殘留著許舟嘴唇柔軟而灼熱的觸感,以及年輕人那不受控製的、劇烈的心跳餘韻。
    沒有厭惡。
    也沒有喜悅。
    隻是一種陌生的、微妙的觸感,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蕩開了一圈極淺極淡的漣漪,隨即又恢複了死寂。
    他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而廚房裏,許舟背靠著冰冷的冰箱,手指顫抖地撫上自己的嘴唇,那裏仿佛還烙印著裴譽珩**微涼的觸感和獨特的冷香。巨大的幸福感和不真實感淹沒了他,讓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終於,親吻到了他仰望了十幾年的月亮。
    即使隻是短暫地,觸碰到了月亮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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