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蕭辰幾乎沒怎麼合眼。
    一方麵是興奮，感覺自己終於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局麵裏，摸到了一點主動權的邊角，哪怕隻是學習如何防禦。另一方麵則是緊張，厲寒的“教學”會是什麼樣？總不會像他給學生上課那樣，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吧？“鬼的構成與習性”？想想都覺得詭異。
    亥時，即晚上九點到十一點。蕭辰特意泡了濃茶，強打精神，坐在草席上，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祠堂門口。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蟲鳴聲此起彼伏，更顯得夜幽深寂靜。
    當時辰將至，祠堂內的溫度開始悄然下降，油燈的火苗無風自動，微微搖曳。蕭辰心頭一凜，知道“老師”來了。
    厲寒的身影如同凝結的夜色，悄然出現在棺槨旁。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冷模樣，血眸掃過精神高度緊張的蕭辰，淡淡道：“還算守時。”
    蕭辰立刻正襟危坐，像個等待老師授課的小學生：“我準備好了！厲老師，請講！”他甚至下意識想摸個筆記本出來。
    厲寒被他這聲“厲老師”叫得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古怪。他並未理會蕭辰的“好學”，而是抬手，指尖在空中輕輕一點。
    刹那間，蕭辰眼前的景象變了。
    不再是破敗的祠堂，而是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蒙空間。無數模糊、扭曲、散發著各種情緒的“光團”或“氣流”在他周圍漂浮、穿梭。有的充滿怨毒，有的飽含悲傷，有的隻是麻木的空白，還有極少數，帶著微弱的、溫暖的祈願。
    “此即”眾生殘念”。”厲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冰冷而平鋪直敘，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生靈逝去，執念未消，記憶碎片逸散，彙聚於天地之間，是為陰氣本源。”
    蕭辰震撼地看著這一切，這比他親眼見到厲寒、見到那侏儒餓鬼更加直觀地衝擊著他的世界觀。這不再是單一的鬼怪，而是構成了那個“世界”的基礎粒子。
    “所謂”鬼”，”厲寒繼續道，指尖劃過一道充滿怨恨的黑**流，“不過是其中執念尤深、或因緣際會凝聚了足夠力量，得以短暫維持形態的殘念集合體。”
    他又指向一道微弱得幾乎要消散的白色光團：“此等微末執念，頃刻便會融入天地，構不成威脅。”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蕭辰身上，紅眸深邃：“而你，至陽之體，生機磅礴，氣血熾盛。於這些渴望生機、畏懼陽氣的殘念而言，如同暗夜之炬火，枯竭之甘泉。弱小者避你不及，強大者……則視你為無上滋補。”
    蕭辰恍然大悟，所以那些低等鬼物怕他，而厲寒這種級別的，則需要他“補魂”。
    “所以，”鬼”並不可怕？”蕭辰試圖總結，“它們隻是……一種能量的殘留形態？”
    “愚蠢。”厲寒冷嗤，“猛火可怖，還是涓流可怖？形態無關緊要，力量才是根本。一縷帝王殘念，可攪動山河；萬千怨魂彙聚，可侵蝕一城。你眼中”不可怕”的涓流，彙聚成潮，亦能吞沒你這炬火。”
    蕭辰被噎了一下，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科學還講質變引起量變呢。
    “那……我該怎麼區分它們？怎麼對付？”蕭辰問出最核心的問題。
    厲寒抬手，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貪婪氣息的灰**流被強行拘到蕭辰麵前。
    “感知。”厲寒道，“閉眼，摒棄雜念，用你的”神”去觸碰它，感受其核心的情緒。”
    蕭辰依言閉上眼，努力放空大腦，嚐試著去“感受”那道氣流。起初一片混沌，漸漸地，一種微弱的、卻令人極其不適的“饑餓”和“索取”感傳遞過來，讓他下意識地想後退。
    “穩住。”厲寒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記住這種感覺。此為”貪噬”之念，最低等，亦最常見。對付此類……”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道：“嗬斥足矣。”
    “嗬斥？”蕭辰睜開眼，一臉懵，“就像……像嚇狗那樣？”
    “……”厲寒沉默了一瞬，似乎被蕭辰的比喻噎到了，但還是冷冷解釋，“陽魂熾盛，聲波亦承載其力。心正膽壯，嗬斥如陽炎，可震散微末陰邪。”
    蕭辰懂了，就是靠氣勢和嗓門唄！這個他熟啊！訓班裏調皮搗蛋的學生練出來的！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對著那道灰**流，中氣十足地一聲吼：“滾——！”
    那氣流應聲劇烈顫抖，如同被狂風吹襲，瞬間潰散消失。
    “成功了！”蕭辰驚喜地看向厲寒，臉上帶著點小得意。
    厲寒看著他那副樣子，血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但語氣依舊冷淡：“雕蟲小技。”
    他揮手撤去了幻象，祠堂恢複原樣。
    “今日到此為止。”厲寒道，“記住，恐懼與猶豫，隻會滋養陰邪。麵對它們，你需比它們更”強”。”
    這“強”，並非單指力量，更是一種心誌的堅定。
    蕭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厲寒的教學方式簡單粗暴，但……意外地有效。他感覺自己好像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雖然門後依舊黑暗，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抓瞎了。
    “那個……厲老師，”蕭辰見厲寒又要“下線”，忍不住追問，“明天還教嗎？比如，畫個符什麼的？或者念個咒？我看電影裏都這麼演……”
    厲寒身影已經開始變淡，聞言，留下最後一句帶著嘲諷的話：
    “符咒乃外力，弱者倚仗。你若有暇，不如多曬曬太陽，固本培元。”
    聲音消散，祠堂內隻剩下蕭辰一人。
    蕭辰琢磨著厲寒的話，撇撇嘴：“意思是讓我這”火炬”自己燒旺點唄……還挺科學。”
    雖然沒學到炫酷的符咒法術，但蕭辰心裏卻踏實了不少。至少，他不再是那個隻能被動害怕，或者隻能靠放血搏命的愣頭青了。
    他看著厲寒常坐的棺槨方向，第一次覺得，這個“老鬼”雖然嘴毒又霸道，但……似乎也沒那麼完全不近人情。
    “看來，這”夫妻”關係，還得從”師生”關係開始磨合啊……”蕭辰低聲咕噥了一句，躺回草席，心裏對未來的“課程”隱隱期待起來。
    而隱去身形的厲寒，立於祠堂屋頂，望著下方很快沉入夢鄉的蕭辰，紅眸中情緒難明。
    教導一個活人對抗陰物，確實荒謬。但看到那雙眼睛因獲得力量而亮起的光芒，他千年死寂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蕩開了些許漣漪。
    “蕭辰……”他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帶著一絲探究，一絲玩味，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