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1:樟樹下的“專業對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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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雲渺村剛掀晨霧,濕潤的空氣裏浸著稻田的清香,村口老樟樹的枝椏間還墜著幾顆晶瑩的露珠,沾在深綠的葉片上輕輕晃動,兩撥氣質迥異的“A大校友家屬”便先後踏碎了青石板路的寧靜。
    第一輛黑色轎車穩穩停駐時,沈澤父親沈宏業推開車門的動作都帶著金融從業者的精準——這位前A大金融係教授如今執掌著數十億規模的私募,熨帖的深灰西裝袖口繡著枚低調的校徽,銀灰色的袖扣折射著晨光,指節分明的手裏攥著本卷邊的《貨幣銀行學》,書脊磨出的毛邊是三十年來備課、演算留下的深刻印記。
    母親蘇曼莉緊隨其後,真絲圍巾上的水墨竹紋恰與遠山雲霧中的竹林相映,她抬手攏了攏被晨風吹亂的鬢發,精致的珍珠耳墜輕輕晃動,眉峰微蹙的模樣藏不住連日來的焦慮與困惑:“當年在未名湖畔的銀杏樹下,我看著他捧著全國金融建模大賽的金獎杯,獎杯上的光比秋葉還亮,滿以為他遲早要接你手裏的量化基金班底,誰料畢業十年,倒把那些複雜的馬爾可夫模型、風險對衝公式,全用在了這山坳裏的鄉村小學——修投影儀要算維護成本,幫竹編藝人做定價要畫收益曲線,這哪是金融係高材生該幹的活?”
    自家兒子沈澤曾是A大金融係的“建模大神”,大三時一篇《基於機器學習的股市拐點預測》就登上了核心期刊,畢業時華爾街三家投行同時拋來橄欖枝,如今卻突然“裸辭”回村牽頭搞“鄉村教育賦能基金”,這趟雲渺村之行,夫妻倆勢必要探個究竟,更要把“走偏路”的兒子拉回“正軌”。
    幾乎在黑色轎車停穩的瞬間,另一輛銀灰色轎車也緩緩駛入村口,車身上還沾著幾星山間的泥點,透著煙火氣。
    林梔父親林建國推開車門,棉麻襯衫領口隨意敞著兩顆扣子,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A大百年校慶”T恤,口袋裏插著支磨得發亮的鋼筆——那是他當年留校任教時,文學院老教授送的畢業禮,帆布包上“A大人文”的字樣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拉鏈上掛著個小小的竹編掛墜,是林梔小時候的手作。
    包裏除了剛校勘完的《雲渺村鄉土教材》手稿,還細心裝著女兒愛吃的桂花糕——那是他特意繞路二十公裏,去老城區巷口那家三十年的老店買的,油紙包著還帶著餘溫。
    母親王秀蓮是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素雅的棉麻連衣裙外搭件米白針織開衫,手裏的恒溫箱裏,銀耳蓮子羹還保持著適宜入口的溫度,箱底壓著幾本文學院教授簽名的《鄉土中國》,費孝通先生的親筆題字墨跡新鮮,是她特意托老同事從圖書館借來複刻的。
    “梔梔當年的畢業論文《竹編裏的文化基因》,答辯時連費孝通先生的弟子都拍著桌子誇”有田野調查的真功夫”,我當隻是篇拿優的作業,沒想到她真把論文裏”讓非遺活在生活裏”的想法,全搬到雲渺村來實踐了。”林建國摩挲著帆布包拉鏈上的竹編掛墜,語氣裏既有父愛的驕傲,又藏著掩不住的牽掛——女兒曾是文學院的“筆杆子”,大二時散文《未名湖的竹影》就登在校園刊物頭條,畢業時出版社的簽約合同擺在麵前,足夠她在城裏租間帶陽台的房子,安安穩穩寫自己的文字,如今卻把書桌搬到了漏過陽光的鄉村教室,把文字寫進了稻田的晨露與竹編的紋路裏。
    “您是沈澤的家長吧?這帆布包上的校徽,跟我家梔梔當年的一模一樣。”林建國先一步認出對方,目光落在沈宏業袖口的A大印記上,瞬間找到了跨越十年的“暗號”。
    沈宏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伸手相握時指節微緊,掌心的薄繭蹭過對方的手背——那是常年握筆與敲鍵盤留下的共性痕跡,話鋒卻帶著學者的銳利與不容置疑:“林老師是文學院的?當年A大跨學科研討會,您講《鄉土中國》與當代鄉村建設,我坐在第一排,印象很深。但恕我直言——鄉村教育的公益屬性太強,沈澤用夏普比率測算這筆教育投資的回報,在金融領域完全是”非理性投資”,風險敞口太大,收益周期長到不可控。”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貨幣銀行學》的書脊,磨舊的紙頁邊緣微微卷起,“資本的天性是逐利,把優質的金融資源投到這裏,就像把精密的瑞士鍾表扔進泥地,太不符合金融邏輯。”
    蘇曼莉在旁輕聲補充,語氣裏滿是惋惜與心疼:“我們不是反對孩子做公益,周末去敬老院、捐資助學都支持。可他當年的同窗,有的在華爾街操盤百億資金,深夜的交易記錄能影響全球股市;有的執掌頭部基金,年度報告一出來就被機構哄搶,他卻在這兒修投影儀的線路、蹲在竹編作坊裏算成本,這不是屈才是什麼?”這話像溫潤的和田玉撞上堅硬的青石板,沒有激烈的爭執聲響,卻帶著知識分子特有的、藏在措辭裏的觀點交鋒,空氣裏都透著微妙的張力。
    “沈教授這話,我倒想和您商榷一二。”王秀蓮溫和地接過話頭,聲音裏帶著語文教師特有的舒緩語調,從帆布包深處掏出本封麵卷邊的作業本,紙頁邊緣泛著毛邊,上麵還沾著幾點不易察覺的墨漬,“您看這篇《我的竹編老師》,是村裏留守兒童月月寫的。以前這孩子連說話都不敢抬頭,梔梔用文學院的文本解讀方法,帶她去竹林看竹影、去稻田聽風聲,教她從生活場景裏提煉素材;沈澤則用金融模型幫學校做年度預算,把每筆捐贈都拆分成”教學設備””營養餐””課外活動”,一分錢都沒浪費——這不是非理性投資,是”人文+金融”的互補,是讓知識真正落地。”
    林建國也連忙翻開帆布包,取出沈澤設計的鄉村教育基金手冊,首頁印著星光教室的照片,孩子們戴著VR眼鏡的笑臉格外鮮活,“您看這張鄉村人才培養的長尾回報曲線,是沈澤用五年數據做的模擬。他算的不是短期的財務收益,是十年、二十年後,這些學會了金融思維、傳承了非遺文化的孩子,給鄉村帶來的改變——有人回來辦竹編廠,有人搞農產品電商,有人當鄉村教師,這種價值比量化基金的收益更有溫度,也更長久。”
    沈宏業低頭掃過手冊扉頁上的A大校徽水印,那是燕大出版社特有的標識,忽然笑了——原來兩個孩子早有默契,把A大“經世致用”的校訓精神,悄悄種進了這片山坳的泥土裏。
    蘇曼莉接過王秀蓮遞來的明前龍井,茶葉罐是個小小的竹編筒,上麵的紋路細膩精巧,竟是林梔親手編織的,指尖觸到篾條的溫潤觸感,忽然覺得這鄉村晨霧裏的清新空氣,混著淡淡的竹香,比美術館裏恒溫恒濕的冷氣更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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