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雅拎著夜壺拐過街角，藥堂的側門就在前頭。她腳步沒停，可眼角餘光掃到巷口那攤水漬——剛才蕭燼撞翻水缸的地方，現在隻剩幾道濕痕，在日頭下慢慢褪去。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玉佩還貼在掌心，溫熱未散，像塊捂暖的石頭。昨夜金瞳的事沒人再提，但街邊賣針線的大嬸看見她，立馬把攤子往裏挪了半步，連個招呼都不敢打。
    她沒說什麼，徑直往前走。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砸得青石板咚咚響。三匹通體赤紅的高頭大馬衝進主街，馬身兩側烙著銀線鷹紋，鬃毛染成暗紫，一看就不是鎮上人能養得起的種。
    馬上三人穿著統一的玄色勁裝，腰間挎刀不拔，卻都空著手。中間那個年輕男人一把抓住路邊賣花少女的胳膊，姑娘尖叫掙紮，花籃摔在地上，白菊撒了一地。
    “放開我！我不去！”姑娘死命往後縮。
    “少廢話。”領頭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趙家選侍女，是你的福氣。你爹欠的債，拿你抵，天經地義。”
    旁邊百姓紛紛退開，沒人敢上前。有個老漢想攔，剛伸手就被其中一人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伊蘭雅的腳步頓住了。
    她本可以低頭走過，回藥堂交差，刷完今日的夜壺，然後躲進柴房等天黑。可她沒動。
    手腕內側忽然一燙，那股熟悉的灼熱從皮膚底下竄上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血脈裏蘇醒。她沒去壓它，也沒握玉佩——這次，她任由那股熱流順著指尖漫開。
    她鬆開夜壺，讓它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然後彎腰，從路邊花攤旁抄起一根挑花用的扁擔。
    木杆不長，一頭削尖，另一頭綁著銅鈴，原本是用來串花枝的。她握住中間，指節發白，抬腳就衝了上去。
    “讓開！”她聲音不高，卻像刀劈進嘈雜裏。
    領頭弟子正要把姑娘拽上馬，聽見動靜回頭，眉頭一皺：“哪兒來的髒丫頭？滾遠點！”
    伊蘭雅沒答話，掄起扁擔橫掃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木杆狠狠砸在馬腿上。那馬吃痛，前蹄揚起，嘶鳴一聲就要掀人。她右手一揚，掌心火焰騰地燃起，順著扁擔燒向馬身。
    火勢不大，卻是赤紅色，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灼人氣勁。馬皮一碰就焦，血紋馬受驚狂跳，猛地甩頭掙脫韁繩，把背上的弟子直接甩飛出去，撞翻了兩個菜攤。
    人群嘩然。
    “她又來了！就是昨晚那個妖女！”
    “快跑啊！要燒街了！”
    四下亂作一團，有人抱頭鼠竄，有人大聲叫嚷。伊蘭雅站在原地，扁擔垂地，火焰沿著木杆緩緩遊走，像一條安靜的蛇。
    她盯著那個剛爬起來的領頭弟子，一字一句說：“放開她。”
    那人拍了拍衣服，臉上那點笑意早就沒了。他冷哼一聲，從腰後抽出一條烏黑鐵鏈，鏈子兩端帶著倒鉤，一甩便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鎖魂鏈？”旁邊有人認出來，聲音發抖，“這是趙家執法堂才有的東西……”
    鏈子在他手裏轉了兩圈，寒光閃閃。他眯眼看著伊蘭雅：“一個掃夜壺的雜役，也敢管世家的事？知道這鏈子沾過多少人血嗎？”
    伊蘭雅沒動。
    她隻是左手輕輕按了下脖頸處的玉佩，深吸一口氣。那股躁動的熱流瞬間穩了下來，不再亂衝，反而像被馴服般沉入丹田。
    下一秒，她衝了上去。
    領頭弟子冷笑，手腕一抖，鎖魂鏈如毒蛇出洞，直取她咽喉。鏈鋒未至，風已割麵。
    她側身避過，扁擔順勢往上撩，火焰暴漲，形成一道弧形火浪迎麵推出。鏈子撞上火牆，瞬間發紅，接著竟開始融化！
    “嗤——”
    鐵水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冒起白煙。鎖魂鏈斷成數截，殘鏈墜地，還在冒著熱氣。
    那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我的鏈子……被燒化了？”
    伊蘭雅沒給他反應時間。她一腳踢開地上半截鐵鏈，縱身躍上旁邊那匹還沒逃遠的血紋馬，穩穩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盯著他。
    “我說，放開她。”她聲音還是那麼平，可誰都聽得出裏麵壓著的火。
    另外兩名弟子臉色變了。一人立刻把刀架在少女脖子上，刃口已經劃破皮膚，滲出血絲：“再靠近，我就割了她！”
    少女嚇得渾身發抖，眼淚直流，卻咬著嘴唇沒再喊。
    伊蘭雅坐在馬上，沒動。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扁擔，火焰漸漸收攏，縮回掌心，最後凝成一枚小小的赤色印記，像枚燒紅的符文，靜靜浮在她皮膚表麵。
    她抬起眼，環視四周。
    街道兩邊的人都縮在屋簷下，探頭張望，卻無一人敢上前。賣花攤主癱坐在地，手裏攥著半朵被踩爛的白菊。肉鋪屠戶躲在案板後頭，隻敢露個眼睛。
    她忽然笑了下，很輕，幾乎沒人注意到。
    然後她開口，聲音不大，卻穿透整條街：“誰給他們的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人？”
    沒人回答。
    風吹過，卷起幾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在馬蹄邊。
    領頭弟子臉色鐵青，指著她吼：“你知不知道趙家是誰？你這是在找死！我們太上長老閉關出來，第一個就滅了你這種賤民！”
    伊蘭雅沒理他。
    她隻是輕輕一夾馬腹，坐騎往前走了兩步。火焰印記在她掌心微微跳動，映得她眉間那點朱砂忽明忽暗。
    “最後一遍。”她說，“放人。”
    那持刀弟子手抖了一下，刀刃又往裏陷了半分。少女痛得抽氣，卻還是搖頭：“別……別過來……我不想他殺你……”
    伊蘭雅眼神閃了閃。
    她終於把目光落在那個挾持少女的人身上，聲音低了些：“你是她哥？”
    男人一愣，沒料到她會問這個。
    “我是。”他嗓音沙啞，“我爹欠了趙家三百兩，還不起，他們說拿妹妹抵債。我不讓他們帶走，他們就打我娘……現在又要抓她走。”
    伊蘭雅沉默了一瞬。
    她看著那姑娘脖子上的刀口，又看了看眼前這三個世家弟子。他們穿著講究，氣勢淩人，可眼神裏全是不屑，仿佛眼前這些人不過是牲口。
    她忽然想起八歲那年，母後倒在血泊中時，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她，像在看一隻該死的螻蟻。
    她握緊了扁擔。
    火焰印記猛地一亮。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聲懶洋洋的笑。
    “哎喲，這戲看得我餓了。”
    所有人一怔，齊刷刷扭頭。
    蕭燼從街角的包子鋪裏踱了出來，手裏還捏著半個肉包。他一邊嚼一邊走，灰撲撲的短打沾著麵粉，腰間酒葫蘆晃蕩著，像剛睡醒的流浪漢。
    他走到離馬不遠的地方停下，抬頭看向伊蘭雅，咧嘴一笑：“喂，你騎我家馬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