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又說回來了。
    亂石山穀的風，帶著一股子肅殺過後的蕭瑟。
    沈輕弦覺得，這風吹在自己臉上，跟刀子似的。
    但遠沒有身邊這位叫秦正的老兄熱情來得刮人。
    “沈兄！真乃我輩楷模！”
    秦正緊緊攥著他的手，激動得滿臉通紅，唾沫星子橫飛。
    沈輕弦努力維持著臉上溫和無害的微笑，一邊不動聲色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沒抽動。
    這哥們兒手勁兒跟鐵鉗似的。
    本來沈輕弦對於同性之間的邊界感沒這麼強的，但奈何最近遇到的都不太對勁。
    作為一個擁有的充分自我保護意識的男人，沈輕弦最近很守男德。
    拉手手什麼的太親密了。
    “秦兄過譽了，斬妖除魔，乃我輩正道修士分內之事。”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麼的偉光正，連沈輕弦他自己都快信了。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瘋狂咆哮。
    放手啊大哥！
    我們不熟！
    你誰啊你！
    秦正顯然接收不到他的腦電波，反而握得更緊了：“沈兄此言差矣！那魔頭何等凶悍，我等數十人圍攻都束手無策，沈兄一來，雷霆一擊，便將其徹底淨化！此等手段，此等魄力，秦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周圍的正道修士們也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沈道友那一掌，簡直蘊含天地至理！”
    “魔氣瞬間消散，連一絲殘魂都未留下，當真是淨化得幹幹淨淨！”
    “天衍劍宗高徒，果然名不虛傳！”
    沈輕弦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眼角卻在微微抽搐。
    淨化個屁。
    我那是花了三百反派值的。
    那一掌下去，不僅把人送走了，還順便幫他把體內亂七八糟的魔氣梳理了一遍，估計那哥們兒現在修為都精進了。
    這叫資敵！
    你們這群人還在這兒給我開表彰大會？
    心真大。
    “沈兄，走！此地事了，咱們回黑木鎮，我做東，必須大擺宴席，為你慶功！”秦正豪氣幹雲地說道，拉著他就想走。
    宴席？
    沈輕弦眼前一黑。
    跟一群不認識的人吃飯，還要全程保持高人風範，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最恐怖的是會喝多！
    喝多了會發生什麼事情，沈輕弦想都不敢想。
    況且，社畜最怕的是什麼？
    無效社交啊！
    “秦兄厚愛，在下心領了，隻是我還有宗門任務在身，不便耽擱……”沈輕弦開始了他的經典推脫話術。
    話還沒說完，他眼皮猛地一跳。
    兩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正以極快的速度由遠及近。
    一個，氣息鋒銳如劍，帶著一股子百折不撓的勁兒。
    另一個，氣息沉穩如山，藏得極深，卻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探究。
    沈輕弦的笑容，又一次，有點僵硬了。
    不是吧...
    我上輩子是刨了你們倆的祖墳嗎？
    兩道身影幾乎是瞬間就落在了山穀之中。
    正是葉凡和楚天。
    葉凡一落地，目光就死死鎖定了被人群簇擁在中央的沈輕弦。
    他看到了地上殘留的、那股讓他心悸的強大魔氣，看到了周圍那些正道修士臉上毫不掩飾的敬佩與感激。
    然後，他就聽到了秦正那熱情洋溢的大嗓門。
    “……你們是不知道啊，當時那魔頭凶威滔天，我等都快撐不住了！關鍵時刻，沈兄如天神下凡，隻一掌，就將那禍亂蒼生的大魔頭徹底抹殺！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實力！”
    正和旁邊講八卦的正道弟子說得是口沫橫飛，添油加醋。
    葉凡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亮得像兩千瓦的探照燈。
    原來是這樣！
    原來先生是為了斬殺這等大魔，才故意將我支開！
    先生是不想讓我這等微末修為，卷入如此凶險的戰鬥！
    先生是不想讓我看到這血腥殘酷的場麵，怕汙了我的劍心！
    之前先生將我推下懸崖，是為了讓我獲得天大機緣，是為我好！
    現在先生將我趕走，是為了斬殺世間魔頭，是為天下好！
    先生他……
    他心裏裝的根本不是我一個人，他裝的是整個天下啊！
    想通了這一切，葉凡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眶都紅了。
    他幾步上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對著沈輕弦深深一揖。
    “先生！”
    這一聲，喊得是情真意切，蕩氣回腸。
    “弟子……慚愧！”
    沈輕弦：“……”
    不是，你又慚愧個什麼勁兒啊？
    你這腦補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還有，之前不說過了嗎別叫我先生！！
    沈輕弦掃了一眼葉凡那在發光的狗狗眼。
    決定先不提這個話題。
    他怕這小子開口就是師尊。
    在沈輕弦的注視下，葉凡抬起頭，眼中滿是崇拜與自豪，還有一絲深刻的自責：“先生心懷天下，孤身犯險，弟子卻隻想著自己的恩怨情仇，格局小了！先生的良苦用心，弟子現在才明白！”
    沈輕弦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
    說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看看周圍幾十雙眼睛，他隻能繼續掛著那副高深莫測的笑容，淡淡地點了點頭。
    而另一邊，楚天從落地開始，就一言不發。
    他的目光沒有像葉凡那樣隻盯著沈輕弦，而是在整個戰場上緩緩掃過。
    他在觀察。
    這裏的魔氣殘留確實非常精純且強大，遠超普通魔修。
    但是……
    沒有血腥味。
    一絲一毫都沒有。
    一個能讓幾十名正道修士束手無策的大魔頭，被一掌“抹殺”，現場居然連一滴血都沒留下？
    這不合理。
    而且，空氣中沒有絲毫神魂消散後留下的怨念與波動。
    這更不合理。
    修士被殺，尤其是魔修，神魂覆滅前必有極大的怨氣殘留，絕不可能如此“幹淨”。
    楚天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沈輕弦的臉上。
    他看到了那溫和完美的笑容。
    也看到了那笑容之下，一閃而逝的……煩躁與不耐。
    那是一種“事情怎麼還沒完”和“這群人好煩”的真實情緒流露。
    雖然隻有一瞬間，但被楚天精準地捕捉到了。
    一個大膽到讓他自己都心驚的念頭，在他心中猛然形成。
    那個魔頭……
    或許根本就沒死。
    沈輕弦不僅沒殺他，反而用了一種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方式，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給放了！
    他騙過了在場的所有正道修士！
    這個認知，讓楚天後背竄起一股涼意。
    這是何等的心智！
    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
    先是在懸崖邊上演一出“背叛同門”後又“悲憤複仇”的戲碼，騙過了自己。
    現在又在正道修士麵前上演一出“大義滅親”的戲碼，騙過了所有人。
    這個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充滿了矛盾，但連起來看，卻又像是在下一盤驚天動地的大棋。
    楚天看著沈輕弦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警惕和好奇。
    而是多了一絲……深深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