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絜下葬那天這天很刺眼，也愈加襯的參加葬禮之人臉色鬱沉。
    這天除了洛淵清，其餘人都成了淚人。
    夏玉絜的墓在那棵銀杏樹下，墓碑上貼著他穿著校服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笑的肆意，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匆匆移開眼。
    其他人都紛紛說完自己想對夏玉絜說的話後，洛淵清才走了過去，他將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隨後歎了口氣。
    “以為我送你花會是在某個特殊的紀念日或者是我跟你求婚的那一刻，卻沒想到會是此刻這樣的情形下。”洛淵清摸著墓碑上的照片說：“沒想到到最後會留下這麼多的遺憾，希望上天會給我們一個彌補的機會。”
    洛淵清忘了這天他是怎麼走回家的，他隻知道，他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樣孤獨，回到家時，他隻覺得自己丟了全世界。
    洛言文坐在沙發上保持沉默，眉頭緊皺著，手指一直摳著指甲。
    他本想是勸洛淵清看開點，但話到了嘴邊，在說出口的那一瞬變成了：“有事兒叫我。”
    洛淵清點了點頭，轉身上了樓。
    他在房間內的地板上坐著，眼睛盯著虛空中，沒有焦點，表情很迷茫。
    發了半個小時呆，他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洛淵清挪動著已經麻木的步子，停在了書桌前，他彎腰從最底下抽屜的最深處拿出了一本筆記本。
    這是他十八歲生日時，夏玉絜留給他的。
    曾經有好多個瞬間，他都迫不及待想打開本子，但一直到夏玉絜住院後，他逐漸忘記了這件事情。
    如今，他再將這筆記本拿出來，卻沒有之前那麼強烈的**了，甚至有些逃避。
    他突然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看看裏麵寫了什麼，與其說是不想，倒還不如說是不忍。
    洛淵清拿著筆記本，順勢靠著書桌滑坐下來，隨後將其翻開。
    ……
    哥，看來你已經打開了日記本，沒錯，這是我的日記本，小學時寫的，所以你看的時候不要笑哦，雖然會非常幼稚，非常搞笑，但我相信，你的忍耐力是很不錯的。
    對了，我是偶而寫寫，也不喜歡標日期，所以你就湊合著看吧。
    日記一：
    這是我第一次搬家，爸爸給我的理由是“因為我老婆喜歡那個地方”，我不明白，為什麼喜歡，就要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呢。
    今天真的好無聊，坐車時還暈車，真倒黴，天氣也陰沉沉的，剛剛還下起了大雨。
    不過今天還是有好事發生的，傍晚我去扔垃圾，在雨裏看到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他長得很好看，嗯……就是感覺有些孤獨，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
    日記二：
    今天是我第二次見到這個男孩，他來給我送傘，我還知道了他的名字，洛淵清，我總覺得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但具體是哪兒我忘了。
    爸媽不在家，於是在我的生拉硬拽下，洛淵清勉為其難帶我去水上樂園了，可是很遺憾，我們是小孩，沒有爸媽不能進。但洛淵清去我家吃了飯，我也得知，他沒有父母，哎，真可憐……
    日記三：
    今天在爸爸媽媽的帶領下，我和洛淵清如願以償地進了水上樂園，本來我們玩兒的很開心，但是被一個非常不要臉的家夥打攪了心情，這個**他居然往水裏尿尿，惡心死我了。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去水上樂園了！！！
    不過，我今天發現，洛淵清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冷漠，我決定了，我要和他成為好朋友。
    日記四：
    今天絕對是非常值得記錄的一天，因為我居然和洛淵清一個班！！！
    但是，他們班的人好像都不喜歡他，不過沒事兒，我喜歡，嘿嘿嘿。
    日記五：
    今天一天我過得有些雲裏霧裏，洛淵清居然答應和我做朋友了，希望我沒有做夢吧。
    天哪！還是不可置信，我居然會交到朋友，來個人打我一頓，證明我沒有做夢吧。
    日記六：
    今天下午被英語老師思想教育了，都怪洛淵清這個烏鴉嘴。
    晚上和洛淵清一塊回家時，看到周強了，他竟然虐待小動物，這就算了，他還敢罵洛淵清，我忍不了了，所以我打了他，但是，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洛淵清也幫忙打了，哈哈哈，看周強下次還敢不敢。
    日記七：
    今天去爬山，真倒黴，我和洛淵清因為貪玩，掉進了洞裏，其實我非常害怕，但好在有洛淵清在……
    ……
    之後的日記都是在寫和洛淵清在一起的一些日常，每一篇幾乎都是平靜歡樂的，直到……
    日記十八：
    今天是我五一遊玩的最後一天，這幾天可急死我了，洛淵清不在，我好無聊，本以為我拿著這些我旅遊時帶來的小禮物去見洛淵清時，會見到我這幾天日思夜想的那張臉。
    可是並沒有，我吃了閉門羹，洛淵清不在，他家鄰居告訴我說，他們搬家了，好像是和他爸爸一起。
    我幻想過的結局不是這樣的，我所期望的應該是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去上大學，一起旅遊，可現在，為啥隻剩我自己了。
    洛淵清就是個騙子。
    好啦，日記到這裏就結束啦，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有寫過了。
    哥，知道我為什麼送日記給你嗎？
    就連我自己都是在翻日記時才發現，我這上麵所記錄的，都是和你有關的，我希望，我走後，你可以依靠這些來回憶我們之間的點滴。
    哥，你知道嗎？我那天進教室看到你時，我才發現，我其實並沒有那麼生氣，我那時候覺得，好像我丟失的那件非常重要的東西終於又再一次讓我找到了，我空虛的生活終於有了著落。
    我那天想第一時間衝上去，給你幾拳，問問你當初到底為什麼不告而別，再同你說說，我這幾年有多想你。
    我每次做夢夢見你時，我都希望我永遠不要醒來該有多好。
    哥，有些話，我沒有勇氣當著你的麵說，我怕我們會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想說，我喜歡你，在初中時就喜歡了，隻是那時候不太懂什麼是喜歡而已。
    其實有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我覺得隻要我跟你提了，你肯定會同意，畢竟，一直以來，你對我總是有無限的包容與偏愛，以至於我有時候會有一種錯覺，會誤以為你也喜歡我。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當你打開日記時，可能我都已經不在了，而你，或許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
    沒關係，我會一直愛你，我希望，下輩子我能再次和你相遇，過完完整的一生，即使不是以戀人的身份，我也會竭盡全力，走到你身邊。
    哥，不要想我，但請記住，我愛你。
    日記到這裏就結束了，洛淵清忍了一天的眼淚，此時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地流。
    他不會想到，為何自己的一生會有這麼多的坎坷，奶奶、母親、愛人，一個一個地都離開了自己，從頭到尾，他都孑然一身。
    不過，好在他先開了口，告訴了夏玉絜，他愛他。
    否則，夏玉絜到死都不會將愛意說出口，這樣才會留下終生都無法釋然的遺憾。
    “我也愛你，這輩子，下輩子，要是你願意，我會一直做你的愛人。”洛淵清對著手機中兩人的合照說。
    2030年，秋，這是夏玉絜死後的第十年。
    夏家別墅前的鮮花已經開始凋謝，沒了春夏季的光鮮亮麗。
    別墅內，沙發坐著三個人，茶幾上放著瓜子，電視上播放著某個搞笑節目。
    兩男一女，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夏武傑和洛言文臉上明顯能看出歲月留下的痕跡，曾經的黑發如今也添了幾抹白。
    可直到如今，黎月的臉還是非常年輕，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會忽略掉她眼尾的細紋，一頭金色的卷發襯的她愈發年輕。
    “哢噠”，門從外麵被打開，一位身著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雙手拎著滿滿兩大包東西，眼中含笑地看著三人，“你們三個還真是會享受啊。”
    “清小寶回來了。”黎月放下手中捏著的瓜子，起身朝他走去，“累不累啊，買這麼多東西幹嘛？”
    洛淵清將較小的一個袋子遞給黎月，道：“夏媽媽，我這都二十好幾，快三十的人了，你怎麼還用我小時候的稱呼。”
    黎月沒有理會他的抱怨，說：“你管我怎麼叫？”
    洛淵清無奈，這麼多年來，他沒少在黎月對他的稱呼上花心思，想讓她改一個不那麼可愛稱呼，結果都被黎月直接忽略。
    “呦，洛大律師回來了。”洛言文道。
    “爸，你之前不是老說頸椎痛嗎，這裏麵有一個按摩的，你戴上試試效果。”洛淵清從袋子中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洛言文說。
    “好，我晚上試試。”洛言文應著。
    “回來啦，想吃什麼，我去做。”夏武傑已經圍好了圍裙，隨後又喊道：“歡歡，你爸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隻金毛從樓上跑了下來，撲進洛淵清懷中，“汪汪！”
    洛淵清摸著懷裏狗的腦袋，一臉嫌棄道：“幾日不見，怎麼又胖了。”
    歡歡是兩年前洛淵清買回來的，五年前，樂樂死了，洛淵清想再養一個，隻是一直沒有看對眼的。
    直到兩年前，他經過一家寵物店時，一隻金毛隔著玻璃衝他叫，其實有一瞬間，他覺得歡歡很像樂樂，這才將歡歡買了回來。
    一路上，洛淵清還很擔心黎月會不喜歡這隻金毛，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三個都很喜歡，夏武傑甚至在當天晚上就已經搭好了狗窩。
    如此一來，歡歡也正式成為了他們家的一員。
    歡歡在他懷中蹭了一會兒，自顧自地玩兒去了。
    黎月手裏拿著一條黑色的圍巾，“清小寶，這條圍巾你喜不喜歡？”她問完，便給洛淵清戴上了，也沒等他回答。
    “喜歡啊，隻要黎大美女織的，就算是能醜瞎眼，我也得戴啊。”洛淵清玩笑道。
    “臭小子，少拍馬屁！”黎月低喝。
    兩個小時後，四人坐在一起吃了午飯，洛淵清幫忙洗了碗，隨後便要出門。
    “幹嘛去啊？”黎月見他要走，問：“不會又有工作吧，這才到家多長時間啊？”
    “不是，我去看看男朋友，一個多月沒去看他了。”洛淵清說。
    “那得趕緊去，玉小寶肯定很想你，我們昨天剛去了，現在就不去了，對了記得給他帶束花，昨天我們沒帶。”黎月說。
    洛淵清應完，轉身出了門。
    他先開車去了花店，店員看到他，笑嘻嘻道：“又要去看你愛人啊？”
    店員是一個女生，洛淵清來買花的次數很多，又加上他長得帥，久而久之，女生自然就對他產生了好感。
    “對啊。”洛淵清看著店內的花，應道。
    “那你這次打算挑一束什麼花呢？”店員又問。
    “梔子花。”洛淵清拿著一束梔子花走到櫃台前，對店員說：“結賬。”
    “或許你可以試著看看身邊人，畢竟你的愛人已經走了那麼多年，你為何不能放下他呢？”女生說話時，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洛淵清的臉。
    洛淵清看出了她的心思，但礙於對方是女生，他也不好說太直白的話，隻道：“因為他是我年少時的一束光，更是我一生的摯愛，我能放下任何人任何事，唯獨他不行。”
    洛淵清說這話時帶著回憶的神情，眼神中更是掩藏不住的愛意。
    女生也明確知道對方是在拒絕自己，她快速結了帳，甚至忘了說那句從未落下的“歡迎下次光臨”。
    洛淵清拿著花走出花店，抬頭眯眼看了下溫暖的陽光，隨後他大步離開。
    或許以後，他不該再來這家店了。
    ……
    墓地永遠是清冷的，當年那個掃墓的老者已經換了人，現在是一個長相很樸實的中年婦女。
    路過婦女時洛淵清對她打了聲招呼。
    他先來到了奶奶的墓前，隨後半蹲下來，“奶奶，許久沒見了，想我沒？”
    過了片刻，他又自問自答道：“反正我很想你，你走的急，我都未來得及跟你好好道別，你不會怪我吧？”
    其實這話他說了很多次，幾乎每次來看奶奶他都會說一遍，可奶奶再也不會給他任何回應。
    他內心非常明白，奶奶從來不會怪自己，隻是他自己不放過自己而已。
    “好了，奶奶，我去看看你另一個孫子。”說完，他起身，來到了銀杏樹下。
    這棵樹比當年高大了不少，秋風一吹，滿樹的葉子都披上了金色。
    高處的樹枝上靜靜地掛著一隻風鈴，正是洛淵清生日時，夏玉絜做的，樹上掛著的是夏玉絜的那一隻。
    夏玉絜的墓碑上落了幾片銀杏葉，洛淵清彎腰將葉子掃落，而後坐在了墓碑旁。
    他將梔子花放在墓前，肩膀虛靠著墓碑。
    洛淵清垂眸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眼眸像是化開了的墨，深沉而又溫柔。
    他說：“一個多月沒來看你了，是不是特別想我？不過也沒辦法，誰叫我現在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呢，忙一點很正常。”
    這話說完，空氣中是一片靜默，可他卻早已習慣這樣的寧靜，繼續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你還是那麼年輕，而我卻兩鬢斑白，躺在病床上，少年時的你朝我伸手，問我願不願意跟你走，夢裏的我沒有絲毫猶豫，握住了你的手。”
    洛淵清沉默了很久，久到就算有人過來都會以為他睡著了時，他又開了口：“你年少時的夢想我幫你實現了，可我的夢想卻有了殘缺，實現不了了。”
    年少時的他寫道，自己的夢想是帶著夏父夏母，奶奶和夏玉絜一起去旅遊，可當他真正有能力去實現這個夢想時，計劃中的人卻少了兩個，所以，他的夢想永遠都不可能再實現了。
    “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當年誤診導致你沒能及時接受治療的醫生被找到了，經調查，他誤診過許多人，導致他們喪失了生命。”
    “他害怕入獄，去國外躲了好多年，前幾天剛回國就被捕了，判了無期。”
    洛淵清起身，站在墓前，半晌，他俯身親了親墓上的照片，“親愛的，我下周再來看你。”
    一陣微風吹過，銀杏樹上的風鈴叮鈴作響，而後風又輕拂過他的臉頰，帶起了鬢間的碎發。
    他知道，那是他的少年在念他。
    ——全文完——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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