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鹿攙扶著景致楓走到山坡下方，恰好瞧見一座涼亭，便提議先去歇片刻，再動身回客棧。
    景致楓的狀態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陳鹿覺得不急於這一時，休息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景致楓也沒意見，兩人便並肩往長亭的方向走去。
    剛一落座，景致楓就閉目調息。
    片刻後，他緩緩收起法力，斂去周身浮動的靈力，蒼白的臉色這才漸漸恢複如常。
    陳鹿一直懸著心，見狀緊繃的下頜線終於柔和下來，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伸手搭上景致楓的肩膀，聲音放得很輕：“楓哥，方才到底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暈倒？”
    景致楓原本正凝眸看著他，被這一問，眼簾微垂，視線短暫地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
    其實在萬寶樓裏，他就對那股突然彌漫開來的香味起了疑心。
    進樓之前，他就隱隱察覺到身體不對勁，卻還是硬著頭皮踏了進去。
    沒料到越是往樓內走，那股莫名的排異反應就越是強烈，幾乎要衝破他的壓製。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掌心，細細回想當時的感受。
    起初隻是隱約的不適感，可隨著那股與自己身上氣息極為相似的香味愈發濃鬱，他竟漸漸支撐不住，險些栽倒在地。
    那香味讓他昏沉乏力，卻沒有半分危險的氣息，反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像是什麼東西在牽引著他的血脈。
    他猛地抬眼，目光鄭重地看向陳鹿：“小鹿，你剛才在樓裏，有沒有聞到什麼特別的香味？”
    香味？
    陳鹿心裏咯噔一下，瞬間了然，也沒再隱瞞，如實答道：“聞到了，和楓哥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那你聞了之後，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沒有，”陳鹿耳尖微微泛紅，想起那股縈繞鼻尖的氣息，心頭掠過一絲暖意，“反而覺得……很安心。”
    話音落下，他又皺起眉，滿心疑惑地追問：“楓哥也聞到了？難道就是那股味道，讓你頭暈的？”
    景致楓沒有絲毫隱瞞，將自己從進樓到暈倒的所有感受都原原本本告訴了陳鹿，末了補充道：“這香味，絕對和我脫不了幹係。”
    陳鹿怔怔聽完，也把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說了出來，他後來才知道，那股香味在萬寶樓裏，被稱作“龍涎香”。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這萬寶樓，恐怕和景致楓的龍族身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隻是眼下，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中心島，而這萬寶樓究竟是福是禍，還無從判斷。
    一番商議後，兩人決定暫且按下此事，等日後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回來仔細探查。
    與此同時，萬寶樓內依舊人聲鼎沸，喧囂陣陣。
    一處寬敞的廂房裏，高台之上設著兩張座椅，陽懿與道人周次分坐左右。
    陽懿手中把玩著星辰折扇，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晃動，扇麵上的星海紋路隨之流轉。
    他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角的餘光卻始終黏在身側的周次身上。
    周次則一身素色道袍，氣質清逸出塵，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抿著，仿佛周遭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周兄，多年不見，方才是在與哪位故人敘舊？”陽懿率先開口，語氣聽似隨意，眼底卻藏著一絲探究。
    “不是故人，是你不認識的人。”周次頭也沒抬，聲音淡得像杯涼白開。
    “哦？”陽懿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想不到這龍城地界，還有我陽懿不認識的人。周兄何妨引薦一二，也好讓我結識結識？”
    “陽兄對我的人際交往，倒是格外上心。”周次終於抬眼，目光平靜地看向他，帶著幾分疏離的審視。
    “那倒沒有……”
    陽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次陡然打斷。話鋒一轉，周次的語氣冷了幾分：“說起來，陽兄這些年，可查到那枚龍蛋的消息了？”
    話音落下，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青瓷杯底與桌麵相觸，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他瞳仁亮得驚人，澄澈得沒有半分雜質，目光直直地看向陽懿，像是能穿透層層偽裝，窺見他心底的算計。
    “上古龍蛋的線索，周兄又不是不知道。”陽懿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裏帶著幾分苦澀，抬手扶住了額頭，“這些年，我聯合周邊大小島嶼，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可那龍蛋實在太過隱秘，想要找到，談何容易啊。”
    周次看著他這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卻沒露出半分同情，反而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陽懿聽得一清二楚。
    陽懿扶著額頭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陰翳，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不過轉瞬便恢複如常。
    他放下手，將折扇“唰”地一聲合攏，轉頭看向周次，臉上滿是疲憊與憂愁：“自從大哥那件醜事敗露，父親被氣得一病不起，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壓在我身上，還要應付周邊各島的覬覦與試探，我實在是……心力交瘁啊。”
    “那倒是辛苦陽兄了。”周次再次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著陽懿的眼睛，方才的淡然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陽懿迎著他的目光，臉上的哀愁愈發真切，心底卻早已繃緊了弦。
    他和周次同為金丹後期修士，可對方是後期巔峰，隻差一步便能觸摸到元嬰的門檻，這一字之差，實力卻是雲泥之別。
    周次明明隻是看著他，沒有釋放半分靈力威壓，可陽懿卻覺得像是被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住，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沉重感。
    周次見狀，不屑地扭過頭，懶得再看他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冷聲警告：“我再給你最後三年期限。陽懿，別挑戰太玄宗的底線，你們龍城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什麼，我想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是，周長老放心。”陽懿連忙拱手應下，臉上堆滿了恭敬的笑容，“三年內，我必定找到龍蛋，給太玄宗一個交代。”
    他低著頭，沒人看見他眼底翻湧的狠戾與怨毒。
    龍蛋？那枚上古龍蛋早就破殼而出，化作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景致楓。
    若不是忌憚那道刻在龍蛋上的遠古禁製，他早就趁景致楓尚未踏上修仙之路時，將他除之後快了。
    偏偏周次這個時候登島，還好他提前收到了消息，才匆匆趕來應付，並且第一時間抹去了布設在龍城大門外的陣法痕跡。
    若是被周次發現，他早已暗中對幼龍出手，想要將其煉化奪寶，恐怕整個龍城，都要為他的野心陪葬。
    可一旦成功煉化景致楓，他的修為必將突飛猛進，屆時別說是太玄宗，就算是放眼整個東南大陸，他也能占據一席之地。
    隻要他能抵達元嬰期，到那時，還有誰能擋他。
    陽懿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晦暗的笑意，快得如同曇花一現。
    一旁的周次望著台下那群吵吵嚷嚷的各家少爺，隻覺得一陣頭疼。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十八年前，想起了自己最敬重的師兄——景炫。
    當年，師兄不惜背叛太玄宗，盜走宗門守護的上古龍蛋，一路逃亡，最終消失在了這片詭譎凶險的海淵之中。
    一晃十八年過去，他走遍了海淵的大小島嶼，卻始終沒有找到師兄的蹤跡，更想不通，師兄為何要做出那樣的選擇。
    廂房的暗格裏，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正僵硬地站著，正是偷偷潛入的張謙。
    他緊緊攥著拳頭，腦中反複回響著方才陽懿與周次的對話，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
    龍蛋！他們說的竟然是龍蛋！
    張謙捂著嘴，壓抑著喉嚨裏的低笑，眼角那顆醒目的淚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妖異。
    他穿著陽釋給他的古寶天蠶衣，隱去了身形與氣息，混進萬寶樓的目的，本是偷聽陽懿的談話，好將消息傳遞給陽釋。
    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他不打算把這個驚天秘密告訴陽釋。
    龍蛋……上古龍蛋……
    張謙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去景致楓家裏玩耍時，偶然間聽到景致楓爺爺做的夢話，說他是從一枚蛋裏孵化出來的。
    那時候他隻當是玩笑話，隻覺得荒誕不經。
    後來親眼看到景致楓化龍的模樣，他才半信半疑，直到此刻聽到陽懿與周次的對話，他才徹底確信，景致楓，就是那枚破殼而出的上古龍蛋！
    上古龍蛋全身是寶，若是能將其煉化，哪怕隻是吸收一絲一毫的龍氣，他的修為都能突飛猛進，甚至有可能一步登天，踏入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元嬰境界！
    張謙眼珠轉得飛快，一個陰毒的計劃在他心底悄然成型。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被人察覺，這才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暗格。
    幾乎在他離開的瞬間，靠坐在椅背上的陽懿，臉色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嘴角緩緩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