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豐收的聲音，是在麥浪裏的金弦。
    夏天，是盛放的霞光，是在破曉中的朱陽。
    我的名字叫劉知夏。
    父母說，我出生於盛夏。
    那是生命最熾熱繁盛的季節，擁有生命裏最**的陽光。
    他們希望我知曉夏天的錦盛、溫度和顏色。
    我的到來讓他們充滿希望。
    不知為何，我格外偏愛橘子。
    可它不屬於夏天，而是秋天。
    那天，秋天的午陽不再如夏日般火烈，斑駁的光束穿過院子裏茂密的樹葉。
    門外。
    “夏夏，今天家裏來了位客人。”父親輕聲叫我。
    我走過去，父親身後站著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孩。
    他烏黑柔軟的劉海下，嵌著一雙橘色的眼眸，金燦燦的，像極了熟透的橘子。
    “這是沈阿姨家的孩子，小秋。今天來家裏做客，你們認識一下。”
    父親說話總是很溫柔。
    “好！”
    我爽快地答應，帶著他去了後院。
    後院種著許多果樹。
    到了秋天，便是橘子的天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沈音秋。”
    “哇，和我一樣！你名字裏有秋，我的是夏。”
    “那你呢？”
    “劉知夏。”
    初秋的橘子剛剛結果，鮮黃的顏色在秋陽下，像一顆顆小太陽。
    我想摘一顆長在最高處的橘子，蹦了幾下，卻夠不著。
    沈音秋看見後，放下手裏的五線譜本，踮起腳尖，輕鬆地摘了下來。
    “哇，小秋哥哥好厲害！”
    “你喜歡吃橘子？”他問。
    “是啊，你也喜歡嗎？”
    “不喜歡。”
    “哇，橘子這麼香，你居然不喜歡……”
    我有些失落，以為每個人都喜歡橘子。
    “你拿著。”
    “謝謝，小秋哥哥。”
    他把橘子塞進我手裏，繼續寫寫畫畫五線譜。
    “你在寫什麼？”我跑過去問。
    他沒回我。
    我看不懂，隻能坐在一旁，看著那些黑圈和線條上上下下。
    幾個黑圈，幾根線。
    一上一下，一橫一豎。
    “長得像掛在鐵絲上的高爾夫球杆。”
    我想起第一次和父母去高爾夫球場的情景，脫口而出。
    童言無忌。
    “噗——”沈音秋噗嗤一聲笑了。
    “你也覺得像，是吧，啊哈哈哈—”我也笑起來。
    “哈哈哈哈，超級像！”
    那是我今天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
    後來，他來我家的次數變多了。
    相識兩年，他教會我許多音樂知識。最重要的是，我喜歡聽他唱歌。
    我們放學後就跑去音像店開始寫樂譜，有不懂就問店長哥哥。
    每次見麵，沈音秋都會帶一顆橘子給我。
    “小秋哥哥，我送你一株橘樹的樹苗，你把它種在院子裏。”
    “好。”
    之後，那片充滿橘香的後院裏，他百靈鳥似的清脆歌聲，注滿了我那顆夏天般熾熱的心。
    “唱得真好聽！”
    我用力鼓起小手掌。
    “我以後可是要當歌手！”他自豪地說。
    “哇，當歌手要會作曲哦！”
    “所以我一直在學習。”沈音秋看著晴朗的天空，“你喜歡聽我唱歌嗎？”
    “喜歡。”
    “那你就是我的第一個歌迷”
    “嘿嘿！”
    那時候不懂什麼是歌迷，隻知道我是第一個。
    “現在覺得，這裏的橘子確實很香。”他忽然說。
    “對吧！我就說橘子很好，你不信。”我得意地看著他。
    那年，我們七歲。
    一天，沈音秋的父母又來家裏談事。
    剛下過細雨，天空陰沉。
    “媽，我和小秋哥哥出去玩！”
    “早點回來噢。”母親叮囑幾句。
    “小秋哥哥，我們今天去音像店，聽說阿耀哥出新歌了！”
    “好呀！”
    當時樂壇中，有一位神秘的原創民族風歌手阿耀哥。
    他的歌裏總有曲風百變的竹笛獨奏，穿梭於旋律之間，風格迥異。
    他是沈音秋的偶像。
    隻可惜，這位才子從不在公眾前露麵，無人識得其真容。
    我們一起穿過濕漉漉的街道。
    音像店的瓷磚外牆掛著水珠，木窗裏飄出歌聲。
    剛進店，店長就看到了我們。
    “來啦？新歌到了，猜你們會喜歡。”
    店長是個帥氣的大哥哥，我暗想，以後也要長他那麼高。
    “我們就是為這個來的！”沈音秋也很興奮。
    我們在平時練習寫五線譜的時候，遇到不懂就會問店長。
    我們在木架間尋找，我很快發現了那盤新磁帶，但身高不夠，怎麼也碰不到，奈何還是夠不著。
    “還是我來吧。”
    沈音秋輕鬆地取了下來。
    “謝謝小秋，有你真好！”
    “快去結賬吧，天快黑了，叔叔阿姨該等我們回家吃飯了。”小秋笑著說。
    店長一邊打包一邊打趣：“這麼小就是識貨的行家，將來肯定是了不得的大歌手！”
    “你怎麼知道我想當歌手？”
    來自沈音秋小孩的好奇。
    “我有耳朵，能聽出來滴，哈哈哈。”
    店長哈哈一笑，把裝好的磁帶遞給我，說道：
    “這是小秋的磁帶，可要拿好哦。”
    說完，摸了摸我倆的頭，說：“好啦，未來的大歌星，天快黑了，趕緊回家，別讓爸媽擔心。”
    “謝謝哥哥！”
    “謝謝店長，你真帥！”
    雨後的公園彌漫著青草味，路燈漸次亮起，在積水裏投下細碎的光。
    為了趕時間，沈音秋決定抄近路。
    “小夏，走這邊，能快點到家。”
    “好！”
    我向來聽他的話，因為他總是很可靠。
    不會讓我有事。
    小徑幽深，兩旁的路燈越來越少。
    借著微弱的光，他緊緊牽著我的手，走在濕滑的石板路上。
    “小秋……我們別走這裏了，好嗎？”我環顧四周的黑暗，聲音發緊，“這裏好黑。”
    “別怕，我牽著你呢。”
    前方是一段長長的石階，兩旁梧桐的葉子還在滴水，在台階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小秋，我好像聽見身後有奇怪的聲音……”我聲音發顫，“我好怕……”
    “那你走前麵，”他輕聲說，“我在你後麵看著，就不怕了。”
    望著高高的台階，我下意識地腿軟。
    轉身想抓住他手臂的瞬間，重心猛地向後一墜——
    “小夏——！”
    “咚——咚——”
    全身像沒了知覺，隻感到耳朵冰涼，背部一片濕冷。
    雨滴的聲音依稀還在。
    好冷。
    夏天從未這麼冷過。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哭著喊我的名字。
    “小夏——！”
    那是我最後聽到的聲音。
    再次醒來，世界一切都安靜了。
    “媽？”
    我開口說話，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媽—”
    我拚命喊著，他們發現我醒來後，衝過來緊緊抱住我。
    “小夏你怎麼樣了？還痛嗎？”
    母親的眼睛腫了，顯然哭了很久。
    我隻能看見他們的嘴唇在動，喉嚨在顫抖。
    “媽，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母親的眼神瞬間充滿驚恐，父親慌忙叫來醫生。
    一群人湧進在那昏天暗地的病房裏。
    此時的我，隻想到一個人。
    沈音秋。
    出院後，我每天不斷問家人，他去哪了。
    他們閉口不談。
    我隻好跑去他家，然而院子裏已經長滿雜草，生鏽的鐵門掛滿蜘蛛網。
    那株枯萎的橘子樹苗立在院子的角落，顯得格外孤獨。
    那是我送給他的。
    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一刻聽到心被撕裂，像被生生撕開，我才知道，原來痛是有聲音的。
    從未有過撕心裂肺的疼。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從那以後，我變得沉默寡言。
    曾經活潑的小麻雀消失了，後院的橘子也變了味道。
    我努力學習，考上了市裏的重點高中。
    高中的生活，讓我更深地沉浸於文字的汪洋。
    無聲的留白，唯有文字能夠填滿。
    我開始寫一篇小說《秋遇夏》，把自己十幾年的生活寫進故事。
    是一段失落的樂章。
    小秋，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哪裏，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故事。
    而我的故事，相信你一定會看到。
    我們會在秋天再度相遇。

    作者閑話：

    番外是劉知夏與沈音秋童年相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