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碗上升騰著溫熱的白氣，兩人默默地吃著。
    麵湯的暖意似乎也鬆弛了緊繃的神經。
    葉銜夾起一筷麵條，沒有抬頭，仿佛隻是隨口一提般自然地問道：“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祁允淮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從麵碗上抬起頭，看向葉銜。
    “我叫葉銜”他先介紹了自己，然後目光溫和地落在祁允淮臉上，“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氤氳的熱氣讓那雙總是過於沉靜的眼睛，看起來也模糊柔和了些，短暫的沉默後，他低聲回答：“祁允淮。”
    葉銜在心裏默念著：祁允淮…
    “很好聽的名字，你的家人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聽到家人兩個字，祁允淮的身體一顫，握著筷子的手“啪”的一聲落在了碗沿，隨後便難以抑製的微微發抖，似乎在抗拒回答這個問題。
    葉銜的目光從他顫抖的指尖移到驟然失血的臉上，心頭一緊，他立刻截住了話頭，語氣刻意放得輕快：“麵要坨了，趁熱吃。晚上你睡裏屋，我睡沙發。”
    “嗯……”祁允淮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尾音卻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低下頭，近乎囁嚅地道：“……謝謝你。”
    葉銜一愣，隨即神色如常地吃著碗裏的麵，用輕鬆的語氣說：“謝什麼？快吃吧，待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沒有追問那句“謝謝”背後，究竟藏著多少未盡的恐懼與感激。
    飯後，葉銜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我去洗碗，你先去裏屋”。
    等他擦幹手從廚房出來時，發現祁允淮並沒有聽話地去裏屋，也沒有好奇地打量這個新環境，他依舊低著頭，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塑，一動不動地坐在剛才吃飯的小板凳上，手指用力地摳著指甲邊緣，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葉銜走到他的身邊蹲下，溫暖的掌心輕輕覆上那雙冰涼且布滿細小傷痕的手，阻止了那雙仍在無意識摧殘自己的手指。
    “皮都破了，不疼？”他的聲音很輕，不是責備，更像是不自覺流露出的心疼。
    祁允淮身體微微一顫，像是剛從一場夢魘中驚醒，猛地縮回手藏到身後，仿佛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見他這樣，葉銜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去拿了碘伏和創可貼。
    “手給我”葉銜在他麵前重新蹲下，語氣是一種不容拒絕的溫和。
    祁允淮猶豫了很久，才像交出什麼罪證一般，極其緩慢地將那隻破皮的手重新伸到葉銜麵前，指尖卻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
    葉銜小心翼翼地托住那隻手，正準備擦拭，目光卻猛地凝固了。
    就在祁允淮的手腕上方，一小片刺目的青紫色淤痕，從過於寬大的舊睡衣袖口裏顯露出來，那顏色還很新，在白皙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
    葉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沒有聲張，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仿佛怕驚動什麼，這不可能是不小心磕碰造成的。
    回憶起自己剛剛問祁允淮的家人的時候的表情以及他害怕的樣子，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形成，讓葉銜的血液都有些發冷。
    他沉默著為那塊破皮的地方消毒，貼上創可貼。
    他低著頭，祁允淮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感覺到那隻托著自己的、溫暖的大手，有些微微顫抖。
    葉銜沒有問那些傷痕的來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那隻會把祁允淮重新推回恐懼的深淵。
    傷口處理好後，他才重新抬起頭看向祁允淮的眼睛。
    那雙剛才還盛滿驚恐的眼睛，此刻被一種複雜的情緒籠罩，像是冰封的湖麵下湧動著溫暖的暗流。
    葉銜沒有再多說什麼，他隻是伸出手，用指關節非常輕地蹭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露出一個溫和的、帶著點疲憊的笑容。
    “時間不早了，快休息吧，”葉銜的語氣恢複了平常，甚至帶上了一點玩笑的意味，“不然長不高哦。”
    這句尋常大人哄孩子的話，讓祁允淮愣了一下，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了，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自己這麼溫柔的說話了。
    祁允淮好像是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沒有立刻走向裏屋，而是默默地幫著葉銜把碘伏和棉簽的蓋子擰好，規規矩矩地放回小藥箱裏，然後把藥箱推回到茶幾下麵原本的位置，做完這一切，他才像完成了一個必要的儀式，走向裏屋。
    在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飛快地看了葉銜一眼。
    “晚安…”聲音依舊很輕，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不安和害怕。
    葉銜站在原地，心裏那根緊繃的弦，終於稍稍鬆弛了一些。
    “晚安。”
    他看著裏屋的門被輕輕關上，卻沒有傳來反鎖的“哢噠”聲。
    葉銜靠在沙發上，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向浴室，溫熱的水流衝刷掉一身的疲憊，卻衝不散腦海裏那些交錯的青紫痕跡。
    自己該怎麼辦？祁允淮的種種表現以及身上的傷痕足以證明他的父母對他不好，說不定他的父母在…後麵的事葉銜不敢想。
    他的腦子很亂，報警嗎？還是怎麼辦？
    報警，祁允淮或許會被送回……那個被他視為地獄的家，然後呢？警察能二十四小時保護他嗎？他的“父母”會不會變本加厲？
    還是……
    一個瘋狂，不計後果的想法在他的腦中破土而出。
    留下他。
    可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感到害怕，他憑什麼？一個連自己都快養不活，被原生家庭吸血，住在出租屋的社畜，有什麼能力有什麼資格留下他？
    兩種念頭在葉銜的腦中激烈地廝殺，讓他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葉銜深吸了一口氣，走出浴室，看向裏屋，房門緊閉著，他輕輕的打開一條縫隙，借著浴室的光，他看見祁允淮蜷縮在床鋪的最裏側，麵向牆壁，整個人陷在柔軟的枕頭和被子裏，隻露出一點黑色的發頂。
    他無聲地，將門關上回到客廳，在沙發上躺下。
    葉銜伸手，將扣在沙發上的手機拿了起來。
    屏幕亮起，“兒童走失報警”的頁麵依舊停留在那裏，像最後一道理性的警戒線。
    他的拇指懸在撥號鍵上，停留了三秒，然後，他移開手指，關掉了屏幕，將手機輕輕扔回沙發角落。
    要是他的父母真的關心他的話一定會報警找他的，到時候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