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洗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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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租房?我反對。”
    不等陸允明表態,文亮率先否決了租房的提議。
    “你以為合租很容易啊。碰上個極品室友,習慣不合拍,作息不規律,不講衛生,有你受的。”
    當初,文亮就是因為實在忍不了室友,才從單位宿舍搬了出來。陸允明知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亮哥,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老陸缺錢,不把房子利用起來,怎麼快速變現?”米小芃不以為然,“你說的那些都是小問題,大不了咱們在招租帖子上把要求寫清楚:單身男性,有正當職業,衛生習慣良好。要是還擔心知根知底的問題嘛,”他擠了擠眼睛,“幹脆就發到圈裏去,嘿,說不定還能給咱們陸大少爺招個盤靚條順的小帥哥……”
    “正經點成不成,你這是要招租客還是要接客?”文亮送了他一對衛生球眼,隨即轉向陸允明,“你單位就在老城區,離家這麼近,這車真的非買不可嗎?”
    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醫藥公司就在老城區,騎自行車上班也不過十五分鍾的路程。買車這事,確實談不上剛需,隻是看著身邊朋友同事都陸續買了車,陸允明免不了有些心裏發癢。但文亮說的也有道理,為了這點虛榮去大費周章和別人合住,劃不來。何況,這房子對他意義重大。
    “算了。亮哥說得對,我也不著急用車,再說吧。”說罷,陸允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嗬,一個正經八百,一個瞻前顧後,沒勁。”米小芃撅起嘴,滿臉寫著鄙視。
    一頓飯吃完,又閑聊片刻,已是下午兩點多。文亮要回單位值班,米小芃也得回去批改作業。陸允明被連日的疲憊和酒精的後勁裹挾著,腦袋又昏又脹,隻想回去睡個天昏地暗。
    三人在巷口分開,各自朝著不同方向離去。
    ……
    晚上八點,華城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
    剛跟著主任處理完一個急性腸胃炎的病人,沈宥明回到自己的工位,摘下眼鏡,用力按了按酸脹的眉心。
    前一晚被室友雷鳴般的呼嚕聲折磨得輾轉難眠,今天好巧不巧又輪到他值夜班,沈宥明感覺整個腦袋都像塞在玻璃罩裏一樣,兩眼發花,耳邊嗡嗡作響。好在今晚的急診科還算平靜,讓他能有片刻喘息。聽科室裏的前輩說,等到下周五一假期,人們各種約飯約酒、胡吃海喝,那時候急診科就要人滿為患了。
    沈宥明長長地舒了口氣,調整坐姿,拿出紙筆準備補上這個月的思想彙報。眼看著月底了,再不交,支部書記的電話又要追過來了。
    手機一震,屏幕亮起,彈出家庭群裏老媽轉發的文章:
    《警惕!熬夜的七大危害,你知道幾個……》
    給急診科醫生發這個,多少有些黑色幽默。沈宥明苦笑,隨便回了個表情包。
    沒幾分鍾,手機接連震動,幾條59秒語音過來了。每當這種時候,沈宥明都會覺得,語音轉文字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果然,幾條消息看下來,不外乎“少熬夜”“注意身體”“哪個姑哪個姨家的孩子要結婚要高升了”雲雲。最後總會歸結到那句永恒的主題:“你年紀也不小了,有合適的就抓緊談一個。”
    說得比吃麵還容易。
    沈宥明二十六年的人生軌跡,簡單得像一條直線:重點小學,重點中學,醫大本碩連讀加規培,最終入職市一院。學生時代,醫學生的課業壓得人喘不過氣,他上課就拚命學,放假就放開玩,從沒動過談戀愛的心思。如今,他被分到急診科,值不完的班、寫不完的病曆,還有各種務實務虛的雜事,假期也因為排班被蠶食得七零八落。
    在這見縫插針的日子裏,他實在提不起心力,去從頭經營一段親密關係。他看到過身邊朋友們分分合合,或轟轟烈烈,或歇斯底裏。在他看來,那點折騰勁兒,遠不如睡個安穩覺來得實惠。
    他有時覺得父母也很矛盾。上學時要他以學業為重,不支持他戀愛,一畢業就緊緊地催,恨不能讓他原地結婚。科室裏的異性普遍比他大一旬以上,幾個年輕的護士也都名花有主了。總不能在搶救室裏跟哪個病人一見鍾情,下了手術台就去領證吧。
    沈宥明沒有回複,將手機倒扣在桌上,繼續埋頭伏案。
    筆尖剛落在紙上,樓外卻傳來由遠及近的救護車鳴笛聲。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周主任推門而入。
    “小沈,120送來一個服藥自殺的,你也過來跟一下,多學習學習。”
    沈宥明立即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幾分鍾後,一輛平車被護士們匆匆推進搶救室。車上躺著一個清瘦的年輕男人,身穿背心短褲,雙目緊閉,臉色在燈下蒼白如紙。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狀態下,沈宥明依舊能看出他的麵容清雋,線條分明。
    一個年紀稍小的男生緊跟在平車旁,眼睛通紅,手裏攥著一個白色藥瓶,嘴唇哆嗦著,正焦急地想說什麼。
    “家屬在外麵等!”護士將他攔在了門外。
    “患者服用了過量鎮靜類藥物,意識不清,生命體征暫時平穩。馬上準備插管洗胃!”周主任安排道。
    各項儀器迅速連接就位。沈宥明配合著護士,將洗胃管從青年口中緩緩插入。對清醒的人來說,這個過程極其痛苦,但男人已經深度昏迷,毫無反應。
    接好洗胃機,大量的生理鹽水被灌入、抽出,循環往複,開始帶走胃裏的穢物。
    就在第三次灌洗即將完成時,病床上的青年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似乎恢複了一絲意識,身體下意識地弓起,喉嚨發出一陣含混不清的悶哼,手也掙紮著抬起,想要拔掉嘴裏那根讓他痛苦的異物。
    “別讓他亂動!”主任下令。
    沈宥明迅速俯身,按住了青年的肩膀。
    “別動,正在給你洗胃,很快就好,忍一忍。”
    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呆滯地望向沈宥明,眼角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
    沈宥明心裏沒來由地一緊,手上在青年肩頭握了握。
    不知是受到了安撫,還是沒有了力氣,青年漸漸停止了掙紮,隻是偶爾發出一兩聲痛苦的抽噎。沈宥明沒有鬆開手,隔著衣料,他感覺到對方冰涼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
    終於,最後一管渾濁的液體被抽出,洗胃結束了。拔出管子,青年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
    “患者送留觀室輸液,觀察十二小時,胃容物送去化驗。小沈,你去和家屬溝通,把患者信息登記一下。”
    沈宥明走出搶救室,一直守在外麵的男孩立刻迎了上來。
    “怎麼樣?醫生,我哥沒事吧?”
    沈宥明拍拍男孩的肩膀,把他帶到工位。
    “病人已經洗過胃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不用擔心。再觀察半天,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沈宥明說,“現在需要做個登記,辦一下留觀手續。病人姓名、年齡?”
    “陸允明,二十四歲。”男孩深吸一口氣,聲音依舊止不住地發顫,“今天晚上七點多,我聯係不上他,就去了他家,發現他在床上昏迷不醒,床邊還有這個……”
    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白色藥瓶,遞了過來。
    沈宥明接過藥瓶——酒石酸唑吡坦片,三十片裝。瓶子已經空了。
    “三十片,他一整瓶都吃下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到的時候,藥瓶就是空的……”
    看男孩也知之不詳,沈宥明不再追問,將信息錄入係統,打印出留觀單:“先去繳費,辦一下手續。”
    看著男孩匆匆離開,沈宥明總算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
    不知為何,剛才那雙迷茫而無助的眼睛,又一次浮現在他腦海裏。
    才二十四歲,到底是經曆了什麼,讓他這麼想不開。沈宥明歎了口氣,端起保溫杯。
    一口水還沒下肚,留觀室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便傳來護士的呼喊:
    “沈醫生!患者醒了,情緒很不穩定,快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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