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出國
    “不！”
    安瑾昭猛地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睡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仿佛整個人剛從水底掙紮上岸。四周一片寂靜，隻有他急促的呼吸聲在黑暗中回蕩。
    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刺目的光線映照出他蒼白而驚恐的臉。
    才六點半，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安瑾昭再也睡不著，也不敢再睡，每一次閉眼，那些恐怖的畫麵就會再次浮現。他索性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洗手間。
    站在鏡子前，安瑾昭看到自己眼下烏青，一臉憔悴，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生氣。好在臉上那兩個屈辱的巴掌印已經消了下去，沒有留下痕跡。
    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隻覺得陌生。他的頭發長了許多，額前的碎發蓬鬆微卷，更襯得那雙圓眼又大又黑，像熟透的葡萄。
    巴掌大的臉上，五官顯得格外突出，而此刻，他的周身散發著憂鬱、頹喪的氣質，分明七年前，他是一個開朗的性格，這一切都是那對母子。
    七點半，是家裏固定的早餐時間。安瑾昭剛走出房門，便迎麵碰上了同樣剛出門的安垚。
    兩人的房間相鄰，平時不過幾步之遙，此刻卻讓安瑾昭的心猛地一緊。
    安垚今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短袖和工裝褲，顯得清爽又帥氣。看到安瑾昭，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安瑾昭的臉上，關切地說道：“早上好，昭昭。你的臉……”
    四目相對，安瑾昭看到安垚眼裏的關心，隻覺得虛偽惡心，他故作鎮定地回應道：“早上好，哥。我沒事了，下樓去吧。”
    不多時，全家人圍坐在餐桌前，一場奢華的早餐擺在眾人麵前，可餐桌上卻彌漫著沉默與微妙的氣氛。
    多虧了昨晚整夜冰敷，安瑾昭臉上的巴掌印消失得幹幹淨淨，安信對此毫無察覺，也沒有注意到餐桌旁三人之間暗潮湧動。
    安信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溫和地看向安瑾昭，問道：“昭昭，昨天晚上你哥和你媽說你身體不舒服？現在好點了嗎？高考結束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考得怎麼樣？”
    熟悉的場景，似曾相識的對話，安瑾昭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前世。
    那時的他，平靜地回答：“照常發揮，還算不錯。”
    最終成績是六百三十七分，足以讓他進入鄰市花都市的211院校——花都大學。
    然而，也是在這張餐桌上，王橙璐強勢地決定了他出國留學的命運。
    這一次，安瑾昭喝了一口牛奶，正愁沒有機會開口，便順勢說道：“我覺得一般般。爸，我想去伊頓希爾讀書。”
    他強忍著內心的波瀾，表麵上盡量保持平靜，可桌下的手卻不自覺地握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哪怕是重新來過，他也不得不出國。否則以王橙璐那潑婦的手段，在國內隻會被掌控的更加死。
    一旁的安垚聽聞，手下意識地微微一頓，這個細微的動作稍縱即逝，難以被人察覺。
    安信一臉疑惑，問道：“伊頓希爾？為什麼會想著要出國？是不是考得太差了？那要出國也不是不行，隻是你一個人……”
    安瑾昭怕安信安排人跟著他，連忙說道：“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就當鍛煉我的獨立性了。我想去聖比埃斯學院，學…跟影視製作相關的專業。”
    上一世，王橙璐把他強行送到塞爾塔；這一世，他毅然決定前往Y國的伊頓希爾。他本是美術生，前世卻因安信的反對，無法學習藝術專業，被迫學金融，隻為輔佐安垚。就是這樣，才惹得王橙璐這麼想除掉他。
    如今，他不僅要自己選擇留學之地，還要挑選自己真正喜歡的專業，徹底擺脫王橙璐和安信規劃的人生枷鎖，更要擺脫死在塞爾塔的命運。
    果不其然，安信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說道：“那不就是傳媒嗎？學這個做什麼？到時候回國你能幹什麼？既然要出國了，那就學點有用的，將來回國還能進公司跟你哥一起打理事業。再說了，你要學什麼傳媒，難道國內沒有？”
    對於安信的反對，安瑾昭早有預料，他堅定地說：“爸，我未來不打算從商，也對繼承你的公司沒有興趣。我就想學跟美術有關的專業，那是我喜歡的專業。”
    安信麵色一沉，剛要開口，就被一直沒說話的王橙璐打斷了：“美術好啊，人家可有自己的想法了。還要你在這瞎操心嗎？”
    王橙璐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嘲諷與陰陽怪氣，安信眉頭緊鎖，他不滿的懟王橙璐：“你在這陰陽怪氣什麼？”
    王橙璐意味深長的看了安瑾昭一眼，冷哼一聲，到底什麼也沒說，在場的除了安信，其他人卻都心知肚明昨天發生的事。
    聽到安瑾昭如此堅持，安信勉強答應了。安瑾昭猜得沒錯，王橙璐支持他學她認為沒用又“垃圾”的專業，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安瑾昭會威脅到安垚。
    麵對王橙璐的嘲諷，安瑾昭麵色平靜，繼續說道：“而且公司有我哥就好了，我已經決定好了，爸，就這樣吧。”
    安信麵色依舊不好看，但昔日靦腆乖順的小兒子突然變得這麼堅決，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點了點頭，冷淡地說：“哼，你未來不會後悔就行。”
    一旁一直沒出聲的安垚意味深長地看了安瑾昭一眼，便出發去高鐵站了。
    因為安瑾昭高考，安垚請假到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出門前，安垚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的安瑾昭，他突然覺得安瑾昭好像變了，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
    安信和安垚離開後，餐廳裏隻剩下安瑾昭和王橙璐兩人，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彌漫著壓抑與寂靜。經過昨天的事情和今天安瑾昭的表態，王橙璐很滿意他的識時務，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會對安瑾昭有好感。
    王橙璐微微眯起雙眼，眼中的光芒變得尖銳而冰冷，聲音輕柔卻充滿威脅：“安瑾昭，出國後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說到這裏，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冷笑，“否則……”
    “我知道。”安瑾昭打斷道，他心裏充滿諷刺，李傑的話還在耳邊回響，那幾個親手將他打死埋屍的雇主，此刻就坐在他麵前。
    見安瑾昭沒有抵觸，王橙璐輕輕哼了一聲，接著說：“你心裏清楚就行。”
    安瑾昭終於有了反應，他點了點頭，看著王橙璐的眼睛說：“阿姨，”王橙璐一直不喜歡他，所以他對這個後媽的稱呼一直是“阿姨”。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針對我的點是什麼？但是你放心，從今往後，我隻是我爸的養子，不再是安垚的弟弟，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說罷，不等王橙璐說什麼，安瑾昭就起身離開了。
    三天後，安瑾昭的出國手續和學校入學手續全部辦好。本來安信打算八月底再讓安瑾昭出國，可安瑾昭強烈要求越快越好，理由是提前出國適應。
    這倒也不假，這次他要去的是伊頓希爾，是他第一次去，確實需要時間適應。
    六月十二號下午三點，安瑾昭推著兩個行李箱，背著書包，準備出發去機場。
    王橙璐沒有送行的打算，對他的離開毫不在意；安信因公司事務繁忙，無法親自送行，不過在微信上發了許多關心的話，大多是叮囑他在國外好好生活、注意安全之類的。
    安垚的信息欄則毫無動靜，仿佛不知道他今天要走，而安瑾昭也沒有主動發信息告訴他。
    安瑾昭推著行李箱走到門口，費力地把箱子放到後尾箱，然後走到後座，剛打開車門，就聽到駕駛位傳來安垚的聲音：“昭昭，坐前麵來。”
    安瑾昭倒是一愣：“你怎麼在這？你不是回學校了嗎？”說著，便繞到副駕駛座位上。
    安垚笑道：“來送你。”
    安垚沒說的是他今天中午是特地坐高鐵趕回來，就是為了送安瑾昭去機場的，而且誰都沒告訴。
    這跟上一世不同，那時安瑾昭去機場是王橙璐的人“押”著去的，這一次卻是安垚親自開車送他。
    出發後，車內放著舒緩的音樂，安瑾昭的機票是下午五點的，安家別墅距離機場有二十分鍾的路程。
    要是以往，安瑾昭肯定會抓住和安垚單獨相處的機會，跟他說個不停，可此刻車內安靜得可怕，車已經行駛了五分鍾，第二首歌都快播完了，兩人都沒有打破這份沉默。
    就在安垚思緒飄遠的時候，安瑾昭率先打破了沉默，扭頭看著正在開車的安垚問道：“哥，我去年送給你的那個護身符，你有戴著嗎？”
    安垚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右手伸進口袋，把護身符掏了出來，說：“當然了，我隻有洗澡的時候不戴，平時都會戴在身邊。”
    安瑾昭聽罷，隻是笑了一下。這個話題過後，車內又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到達機場，兩人都沒再說話，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個想說的太多卻不能說。
    到了機場，安垚把安瑾昭的行李箱搬了下來。
    機場大廳外，狂風肆虐，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呼嘯著衝過跑道，卷起地上的沙塵和雜物，狠狠地砸向候機大廳的玻璃幕牆，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安瑾昭站在候機大廳門口，身旁的行李箱在狂風中微微晃動，他的頭發被吹得肆意飛舞，幾縷發絲遮住了他滿是惆悵的雙眼。
    今天的風好大啊，他緩緩抬起手，想要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可手卻在空中微微顫抖，遲遲沒有落下。
    安垚靜靜地站在他對麵，眼神中透著複雜的情感，嘴唇微微動了動，卻被風聲淹沒。離別前總要說點什麼，安垚想了一會，才說：“昭昭，媽的意思……”
    安瑾昭盯著安垚喉結滾動的頻率，他知道這句話會讓對方如釋重負。手指在行李箱拉杆上掐出月牙痕，麵上卻揚起恰到好處的疏離微笑：“畢竟，有好東西從來不屬於我。”
    安垚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但他清楚地聽到了安瑾昭的這句話。
    在安垚錯愕的表情下，安瑾昭繼續道：“哥，我這幾天想了想，我之前那麼依賴你、崇拜你，可能就是所謂的雛鳥情節，因為在我最脆弱、最需要被保護的年紀是你出現了，爸爸走的時候我才剛記事，在我的記憶裏，你占據了大部分。”
    “但我這些天也想明白了，你我之間，過往種種的兄友弟恭，都不複存在了。”
    安垚一愣：“昭昭？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不明白。”
    狂風中，兩人對視著，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別，一切言語都被風掩埋。
    最後，還是安瑾昭打破了沉默：“我也不明白…就送到這吧，我走了。”說完，他轉身就走。
    安垚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風中的安瑾昭，可風卻將他的氣息吹散，讓他的手懸在半空，最終他也沒有喊出聲，直到安瑾昭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轉身後的安瑾昭早已淚流滿麵，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和靈魂被生生抽離，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時光倒流，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苦痛，現在隻有他一個人記得。風依舊在吹，人卻已不再是從前的模樣，安瑾昭被回憶緊緊束縛，獨自承受。
    安垚不知道，安瑾昭在前天換了新手機和電話號碼，他知道現在安垚對他隻有哥哥的感情，為了徹底了斷，他換了一個隻有安信知道的號碼。
    既然已經決定這一世遠離安垚和王橙璐，那麼這場道別之後，下次再見也許就是安垚的訂婚宴或者婚禮了。這場以安瑾昭慘死而“悄無聲息”收場的感情，仿佛他們從來沒有愛過一樣，隻留下無盡的遺憾和傷痛，在歲月裏慢慢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