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手指撫過冰冷的床單。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宋硯發來的消息，言簡意賅：
    「晚上過去。」
    宋柏看著那行字，指尖微微蜷縮，然後慢慢地、認真地回複：
    「好的，哥哥。我等你。」
    他放下手機，環顧著這個冰冷空曠的房間。
    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他的“家”了。
    一個隻有他和宋硯的，扭曲而封閉的世界。
    他心甘情願地，將自己囚禁於此。
    自宋柏搬進這棟別墅起，一種新的、更加封閉的日常便開始了。
    宋硯似乎不習慣有外人長時間踏入這片屬於他的絕對私密領域，因此並沒有安排固定的傭人或廚師。別墅的日常清掃有鍾點工定時完成，而一日三餐，則成了一個微妙而具體的問題。
    起初，宋柏嚐試著想自己動手，但他那點貧瘠的生活技能僅限於煮泡麵和煎糊雞蛋。在他第二次差點觸發煙霧報警器後，宋硯沒說什麼，隻是在那天晚上帶來了一些簡單的食材。
    從那以後，做飯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宋硯身上。
    這有些出乎宋柏的意料。他印象中的宋硯，是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在宋家說一不二的掌權者，是與油煙灶台格格不入的存在。但宋硯做起飯來，竟也帶著他慣有的冷靜和條理。
    動作不算熟練，甚至有些生疏，但步驟清晰，精準得如同處理一份複雜的並購案。他係著與這冷硬裝修風格極不協調的深色圍裙，站在開放式的廚房島台前，切菜，熱油，翻炒。側臉在頂燈光線下依舊冷峻，仿佛不是在準備晚餐，而是在進行某種嚴謹的實驗。
    宋柏通常就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餐桌旁，看著宋硯的背影。他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出聲打擾，隻是那麼看著。鍋裏升騰起帶著食物香氣的水蒸氣，模糊了男人挺拔的身影，給這冰冷的空間帶來一絲罕見的、近乎虛幻的煙火氣。
    飯菜很簡單，通常是兩菜一湯，口味清淡，注重營養搭配，完全不符合宋柏過去偏重口味和垃圾食品的喜好。
    但他從不挑剔。
    宋硯做什麼，他就吃什麼。
    他甚至不再需要宋硯像最初那樣，用眼神或言語命令他吃完不喜歡的食物。
    就這天晚上，餐桌上擺著清蒸鱸魚，白灼菜心，和一道番茄牛腩。色彩搭配得宜，香氣清淡。
    宋柏在宋硯的示意下坐下，拿起筷子。
    當他看到那盤翠綠的菜心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這種帶著淡淡苦味的蔬菜，在宋宅時，偶爾還能借口挑食避開，但在這裏……
    他悄悄抬眼，看向對麵的宋硯。
    宋硯已經拿起筷子，姿態優雅地用著餐，並沒有看他，但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卻彌漫在整個餐廳。
    宋柏垂下眼，默默夾起一筷子菜心，送入口中。熟悉的、並不討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皺眉，卻強行忍住了。他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努力咀嚼著，試圖盡快將它吞咽下去。
    “不喜歡？”
    宋硯的聲音突然響起，不高，卻讓宋柏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頭，對上宋硯平靜無波的目光。那目光裏沒有詢問，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審視。
    宋柏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下意識地想否認，但在宋硯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下，他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聲音細微：“……有一點。”
    宋硯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讓宋柏感到無所適從，他慌忙補充道：“但……但我能吃完的，哥哥。”
    說著，他像是為了證明什麼，又夾起一大筷子菜心，有些急切地塞進嘴裏，用力地咀嚼起來，腮幫子都微微鼓了起來。
    宋硯看著他這副急於表忠心的模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什麼。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表示讚許，隻是重新低下頭，繼續用餐，仿佛剛才隻是隨口一問。
    但從那天起，宋柏發現，餐桌上的青菜並沒有減少，隻是種類偶爾會換。而他，也徹底放棄了“不喜歡”這個選項。
    他學會了在宋硯的目光下，麵不改色地吃完所有他分配的食物。無論是他曾經避之不及的苦瓜，還是口感奇怪的秋葵。他甚至不再去分辨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宋硯給的，就是他需要接受的。
    這成了他們之間一種無聲的規則。
    宋硯掌控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口味，他的喜好。而他，隻需要順從。
    久而久之，宋柏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過去的那些挑剔和偏好，都是一種不必要的、需要被修正的“錯誤”。而現在，他在被一點點“矯正”過來。
    他會安靜地坐在餐桌前，等著宋硯將飯菜擺好，然後在他動筷之後，才沉默地開始進食。他吃得不多，但一定會將宋硯盛給他的分量吃完，包括那些他曾經不喜歡的蔬菜。
    有時，宋硯會看著他吃完，那目光深沉難辨，像是在確認自己的“馴養”成果。而宋柏，則會在這種目光下，更加挺直脊背，努力展現出自己的“合格”。
    這種扭曲的日常，漸漸成了習慣。
    習慣了每天傍晚等待宋硯回來，習慣了他係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習慣了他做的那些或許並不美味但絕對“正確”的飯菜，也習慣了在對方沉默的注視下，咽下所有他曾經不喜歡的東西。
    這像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馴化。
    通過控製他最基礎的生存需求——食物，宋硯將他的服從烙印在了他的本能裏。
    他不再有自己的喜好，不再有自己的選擇。
    他的胃，他的味蕾，乃至他整個身體和意誌，都徹底歸屬於這個掌控他一切的男人。
    而宋柏，在這種徹底的剝奪與掌控中，竟然找到了一種扭曲的安心。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界限清晰，規則明確。
    這比在那個看似繁華、實則冰冷空洞的宋宅裏，不斷揣測、不斷失望、不斷被遺忘，要簡單得多，也……安全得多。
    收拾完廚房，宋柏擦幹手，走到客廳。
    宋硯已經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一份財經報告在看。
    宋柏沒有打擾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拿起一本自己帶來的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廚房的方向。
    那裏還殘留著一點點食物的餘溫，和一絲極淡的、屬於宋硯的雪鬆氣息。
    他想，或許這就是他所能擁有的，全部了。
    日子在別墅這種扭曲的平靜中一天天過去，直到陳南盛大升學宴的請柬，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表麵的平衡。
    燙金的請柬被送到別墅時，宋柏正坐在窗邊看書。他看著宋硯麵無表情地拆開，掃了一眼，然後隨手放在茶幾上。
    他不想去。
    那個念頭如此強烈，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生理性的抗拒。
    升學宴前一天晚上，宋柏蜷縮在沙發上，臉色刻意擺出幾分蒼白，聲音也帶著刻意的虛弱：“哥……我好像有點不舒服，頭很暈……明天的宴會，我能不能……”
    他話沒說完，就對上了宋硯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靜，甚至沒有審視的意味，隻是淡淡地落在他臉上，卻像一把無形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他所有拙劣的偽裝。
    宋柏的心猛地一沉，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宋硯沒有拆穿他，也沒有追問，隻是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手中的平板，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明天準時出發。”
    一句話，碾碎了他所有僥幸。
    宋柏低下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最終隻能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最終，宋柏還是出現在了那場奢華無比的升學宴上。
    升學宴設在市內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
    燈火輝煌，衣香鬢影。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著滿堂的賓客。宋父宋母容光煥發，穿梭在人群中，接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祝賀。而陳周，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定製西裝，戴著金絲眼鏡，舉止得體，談吐不凡，像一位真正的貴公子，從容地跟在宋父身邊，認識著那些在商場上舉足輕重的“叔叔伯伯”。
    他無疑是今晚絕對的主角，是所有目光的焦點。
    宋柏穿著一身中規中矩的西裝，安靜地跟在宋硯身後半步的距離，像個沉默的影子。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卻不受控製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宋硯的身影。
    宋硯將他帶到宴會廳後，便似乎有他自己的社交圈需要應付。宋柏看著他與幾位氣度不凡的長輩交談，看著他遊刃有餘地周旋其間，那份從容與掌控力，與在家裏係著圍裙做飯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才是真正的宋硯。屬於外麵這個廣闊天地的宋硯。
    宋柏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澀意，他下意識地又朝宋硯的方向靠近了些，仿佛那樣就能抓住一點真實感。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宴會廳一側相對安靜的露台入口處。
    宋硯在那裏。
    他背對著大廳，身姿挺拔。而他的對麵，站著一位穿著酒紅色露肩長禮服的年輕女子。那女子妝容精致，笑容明媚，正仰頭與宋硯說著什麼，姿態親昵而自然。
    宋柏認得她。
    徐若雲。宋家世交徐家的二女兒，也是……宋家為宋硯看中的，未來的妻子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