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柏少，別光顧著玩手機啊，”趙琨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宋柏，擠眉弄眼地湊近，壓低了聲音，帶著點討好和熟稔，“下個月月初可就是你十八歲的大壽了！怎麼樣，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安排沒？哥幾個可都等著跟你好好熱鬧熱鬧呢！”
    旁邊一個染著栗色頭發的男生也立刻附和：“就是就是！十八歲成人禮啊，必須得辦得風風光光的！柏少，是不是又準備包下”璽悅”頂層的星空廳？還是有什麼新花樣？”
    他們圍著他，語氣熱絡，仿佛一切都和過去沒什麼兩樣，仿佛那些在暗處流傳的消息都隻是無稽之談。
    宋柏劃動屏幕的手指頓住了。
    十八歲生日。
    若是放在一個月前，他恐怕早就開始興致勃勃地籌劃，要辦一個多麼盛大、多麼奢華的派對，要請哪些人，要穿哪家高定的禮服……他會得意地向趙琨他們炫耀自己的計劃，享受著他們的羨慕和奉承。
    可現在……
    這聲“十八歲生日”像一根細針，不偏不倚地紮進了他心底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甲邊緣泛出白色。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圍在身邊的趙琨幾人。他們臉上依舊掛著熱情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試探，有多少是礙於他目前還未完全崩塌的“宋家二少爺”身份而維持的表麵功夫？
    他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像往常那樣漫不經心又帶著點得意的笑，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厲害。最終，他隻是垂下眼睫，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幹澀：
    “沒什麼安排。”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暫時還沒有。”
    這話一出，趙琨幾人臉上的笑容都凝滯了一瞬，互相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以往宋柏的生日，哪次不是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大肆張揚地準備？這次距離生日隻剩不到一個月，居然說“還沒安排”？
    這太不正常了。
    趙琨幹笑了兩聲，試圖緩和氣氛：“啊……還沒想好啊？沒事沒事，時間還早嘛！柏少你慢慢想，有什麼需要兄弟們幫忙的，盡管開口！”
    “對對對，我們都聽你安排！”其他人也連忙附和，隻是那語氣不如之前那麼篤定和熱烈了。
    宋柏沒再回應，隻是重新低下頭，更加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地有什麼極其吸引他的東西。
    他這副明顯拒絕交流的姿態，讓趙琨幾人有些訕訕的。他們又圍著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見宋柏始終愛答不理，氣氛漸漸冷了下來，最終隻好互相使了個眼色，悻悻地散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個由他們短暫構築起來的、隔絕外界的小小堡壘，也隨之瓦解。
    宋柏依舊低著頭，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
    他知道趙琨他們隻是奉命行事，或者是在觀望。
    他也知道，自己那句“沒什麼安排”在他們聽來意味著什麼。
    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十八歲生日派對了。
    日子在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下悄然流逝。
    宋柏將“乖巧懂事”和“努力融入”扮演得淋漓盡致。晚餐時，他會主動給陳周夾菜，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著“哥哥多吃點”。他甚至會拿著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習題冊，敲開陳周房間的門，美其名曰“請教問題”，然後便自顧自地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玩手機，留下一室沉默。
    宋母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看著宋柏那副努力想和陳周親近、卻又帶著點笨拙和小心翼翼的樣子，隻覺得心疼不已，對宋柏也越發溫柔體貼，仿佛想用加倍的關愛來彌補那份血緣的缺失。餐桌上，她給宋柏夾菜的次數甚至超過了給陳周。
    宋柏享受著這份失而複得的、甚至比以往更甚的關愛，心裏卻如同明鏡。他知道，這不過是建立在沙地上的堡壘，脆弱得不堪一擊。他需要不斷表演，不斷示弱，才能維持住這虛假的繁榮。
    而那個懸在他心頭的問題，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沉重——他的十八歲生日。
    下個月月初，就是他和陳周共同的十八歲生日。
    以往，距離生日還有大半個月，宋母就會興致勃勃地拉著他討論派對主題、賓客名單、禮服款式，家裏的傭人也會開始為這場盛大的慶典忙碌起來。他的生日，從來都是瀾城上流社會年輕一代的一場盛宴。
    可這一次，眼看著日期一天天臨近，家裏卻異常平靜。沒有任何人提起生日派對的事情，宋母也沒有像往年那樣，神秘兮兮地試探他想要什麼禮物。
    生日前三天，晚飯後，宋母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翻看著一本珠寶圖冊，似乎在挑選什麼。
    宋柏心髒猛地一跳，機會來了。
    他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過去，挨著宋母坐下，臉上帶著乖巧依賴的笑容，將水果盤遞到母親麵前：“媽，吃水果。”
    “哎，我們小白真乖。”宋母放下圖冊，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插起一塊蜜瓜。
    宋柏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那本珠寶圖冊，心髒在胸腔裏咚咚直跳，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媽，你看這個幹嘛呀？是不是……在給我挑生日禮物？”
    他說完，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母親的反應。
    宋母拿著叉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向宋柏，眼神裏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恍然，有愧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隻是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語氣帶著刻意的輕快：“啊……是，是啊，媽媽在看看。我們小白的十八歲生日，禮物當然要好好準備。”
    這反應，太不對勁了。
    若是往年，宋母早就笑著打趣他“這麼著急？”，或者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起喜歡什麼款式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眼神閃爍，語氣敷衍。
    宋柏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那股不祥的預感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臉上的笑容幾乎快要維持不住，指尖深深掐進了掌心，才強迫自己用依舊甜美的聲音說道：“謝謝媽，我就知道媽媽最好了。”
    他低下頭，假裝專注地吃著水果，濃密卷翹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翻湧的酸澀和冰冷。
    果然。
    他們真的打算將他和陳周的生日合辦。
    或者說，那場宴會，從頭到尾，主角都隻會是陳周。而他，隻是一個順帶的、需要被“照顧”情緒的附屬品。
    宋母看著他低垂的腦袋，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
    她怎麼會忘記小白的生日呢？隻是……隻是周周那邊……丈夫和長子都明確表示，這是宋家真正血脈的回歸宴，必須隆重，而小白……
    她歎了口氣，伸手將宋柏攬進懷裏，聲音帶著愧疚和安撫：“小白，爸爸媽媽都是愛你的，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
    又是這句話。
    宋柏靠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馨香，曾經讓他無比安心的氣息，此刻卻隻覺得諷刺。
    愛他？
    所以，在他的成人禮上，他連一個獨立的、屬於自己的慶典都不配擁有嗎？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的委屈、不甘和冰冷都死死壓在心底，用帶著鼻音的、乖巧至極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的，媽媽。”
    她拍了拍宋柏的手：“小白，今年情況特殊，爸爸媽媽商量了一下，你和周周的生日正好是同一天，這簡直是老天安排的緣分。”
    她頓了頓，觀察著宋柏的表情，繼續溫柔地說道：“所以呢，我們打算把你們的生日宴會放在一起辦，就在家裏，請一些親近的親戚和朋友，既熱鬧，又能正式把周周介紹給大家。你覺得怎麼樣？你們兄弟倆一起過生日，多好啊。”
    一起辦……
    在家裏……
    兄弟倆……
    這幾個詞像冰錐一樣，狠狠紮進宋柏的耳朵裏。
    果然如此。
    他們不是忘了。他們是把原本獨屬於他的成人禮，變成了為陳周正名的歡迎會！而他，則成了一個順帶的、錦上添花的點綴！
    巨大的失望和屈辱感瞬間淹沒了他，讓他幾乎維持不住臉上乖巧的表情。
    他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鬧，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他現在沒有任性的資本。
    他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底翻湧的情緒，再抬起頭時，臉上依舊是那副溫順無害的樣子，甚至努力擠出一絲驚喜的笑容：“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和陳周哥哥一起過生日，肯定很熱鬧！媽媽你們安排就好，我都沒意見的。”
    他的聲音甚至帶著點雀躍，仿佛真心為這個安排感到高興。
    宋母看著他如此“懂事”，頓時鬆了口氣，心疼又憐愛地將他攬進懷裏：“媽媽的乖小白，真是長大了……”
    靠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宋柏的臉上依舊掛著完美的笑容，隻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個地方，正在一點點變冷，變硬。
    ——
    生日宴會的籌備在宋家低調而高效地進行著。與其說是生日宴，不如說更像一場精心策劃的家族內部見麵會。
    沒有往年為宋柏慶生時那種極盡張揚的奢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內斂、卻也更為鄭重的氛圍。
    請柬以宋父宋母的名義發出，措辭嚴謹，著重強調了“闔家團聚”與“正式介紹家裏的第三個孩子——陳周”。